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叶有枯荣》   作者:初禾/初小禾   文案:   豪门总裁x落魄助理,十年后破镜重圆。   主角:荣钧,顾叶更   初见时,顾叶更是飞扬跋扈的少爷,荣钧是骄傲强大的兵哥。   再逢时,顾先生已是优秀的豪门继承人,荣钧却成了又土又没用的助理。   排雷:   狗血放飞文,攻年轻时渣,受因为十年里的经历,过去与现在性格差异比较大,   身体不好,脑子也不怎么灵活,过程小虐,有小人作妖,含替身与失忆梗。 第1章   手机响起来时,荣钧正坐在驾驶座上,就着矿泉水咽下一口白味面包。   来电者是他的上司袁钊,星寰娱乐的一名经纪人,年纪不大,语气却拿着几分腔调,“在哪里?海黎呢?”   “我们在枫泊渡。”荣钧看了看车外郁郁葱葱的庄园,“小海和那位顾先生在一起。”   “顾先生?”袁钊一顿,似乎有些为难,再开口时声调已经带上几分恭敬,“海黎晚上有夜戏,你估摸着时间,去提醒一声。记住态度一定要好,顾先生是什么人你是知道的,千万不能冒犯。还有,下次不要再让我听见你叫‘小海’。你比他大十多岁,我也不要求你叫他海哥了,但叫‘海先生’总没错吧?荣钧,你自个儿掂量掂量身份,咱们这个圈子不以年龄排辈,你以后给我注意一些。”   荣钧今年已经31岁了,性格老实敦厚,被比自己年轻的袁钊教训一通,不免尴尬,脸颊也烫了起来。   他手指收紧,将面包的包装袋捏出细碎的声响,愣了2秒才生疏地应道:“是,我明白了。”   袁钊又交待了几句才挂断电话。屏幕黑下去时,荣钧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回副驾,匆匆吃完剩下的面包,看了看时间,盯着窗外出神。   袁钊在电话里提到的海黎是星寰娱乐近来力捧的新人,20岁,生得明艳动人。刚出道时籍籍无名,半年前接了一部硬汉军旅剧,饰演戏份不多的配角,哪知迷彩定妆照一出,顿凭英气又不失精致的扮相网罗了大量路人粉。   荣钧听说,海黎就是在那时候爬上了顾先生的床。   顾先生是谁,星寰上上下下可谓无人不知。就连荣钧这种刚给海黎当了一星期生活助理的“临时工”,也知道顾叶更是顾氏安岳集团现任董事长顾章羡的小儿子、星寰娱乐总裁季周行的表兄。   小艺人们都说,海黎攀上顾先生,将来极有可能取代星寰一哥姚烨的地位。   荣钧听着归听着,心里却是不怎么相信的。   他在星寰见过姚烨一次,第一印象是温和有礼。   与姚烨相比,海黎却是个完全不懂礼貌为何物的小孩,被捧之后陆续赶走了八名生活助理,他便是倒霉催的第九位。   按理说,他的年龄太大,已经不适合再担任艺人的生活助理,但袁钊一时找不到人伺候自家祖宗,见他刚好来星寰报到,便迅速让签保密协议,直接赶鸭子上架。   说起来,他一个身无一技之长、身体不算好、脑子也不灵光的物管能来星寰工作,实在是有贵人相助,于是分外珍惜,不挑剔,也不叫苦,费心费力照顾海黎,却仍是每天被骂“废物”。   海黎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看,将他当做佣人使唤。他笑着接受,倒不是因为命贱,而是这些年吃过太多苦,也清楚自己的能力,明白这份工作来之不易。   他计划多攒一些钱,过几年把相依为命的柏尹送去国外读研。   想起柏尹,荣钧嘴角勾起一丝浅笑,片刻后轻轻拍了拍脸,悄悄给自己鼓了个劲。   一小时后,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荣钧推开车门,准备去别墅叫海黎——顾先生临近中午才打来电话,海黎接到后欣喜若狂,赶到枫泊渡却不准他下车,说他又老又土,不配进顾先生家的门,他只好待在车上,以面包与矿泉水作为午餐。   站在别墅门边,他理了理衬衣的衣领,对上前迎接的年轻管家微微低头,礼貌地说:“海先生晚上有夜戏,劳烦您通报一声,就说他的生活助理正在庄园里等他。”   管家将他打量一番,略有深意道:“顾先生办事儿时不喜欢被打扰。”   荣钧年轻时头部与身子受过很重的伤,险些没能救过来。如今尽管不太影响生活,但后遗症犹在,反应较慢,思维逻辑有些问题,不擅长与人交流。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所以说话时总是小心谨慎、字斟句酌,但尽管如此,还是时常给人一种“不会说话”的感觉。   管家干笑着看他,他微微一怔,注意到管家唇角挂着的嘲讽,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的话说得有失身份——顾先生养着海黎,办事儿时哪里轮得到他一个低微的生活助理催促。   但是“将海黎按时带到片场”又是袁钊的命令。   一边是艺人,一边是经纪人,两边都是他一临时工开罪不起的主儿。   犹豫片刻,他尽量扯起唇角,说出的话却仍然毫无技巧。   “麻烦您通报一声吧。”   管家半眯着眼,不知是觉得好玩还是怎样,竟然往旁边一退,展开手臂道:“海黎在三楼的客房,你自己去叫吧。”   站在三楼唯一紧闭的房门前,荣钧手心涌出一层薄汗。   海黎不允许他进来,但他没有别的办法——海黎根本没有带手机,管家也不肯行方便,袁钊下了死命令,他只能听着里面隐隐约约的浪叫,等待风平浪静的一刻。   但屋里纠缠的二人未免也太能折腾,荣钧在门口站了一刻钟,里面的动静也未消下去。   海黎叫得声音都哑了,另一个人却似乎一声未发——起码荣钧没听见。   他退了几步,面红耳赤。   已经过了生理欲望最旺盛的年纪,木然地听了一会儿,忽觉耳根发烫,下腹也有些胀。   他紧拧着眉,将那股热流堪堪压了下去,又听海黎高声惊叫,求饶般地连喊好几声“顾先生”。   荣钧在电视里见过顾先生,此时不太能想象这个男人在床上是什么样子。   电视里的顾叶更穿着高档的手工西装,优雅风趣,谈吐得体,比星寰的当家季周行多了几分温柔,少了一丝傲慢,但总归是贵气逼人的。   荣钧常年生活在底层,整日为自己与柏尹的将来奔波,从未刻意打探过精英们的世界,只是偶尔在其他员工的聊天中,听说顾叶更早年在国外留学,后来跟着兄长顾朝城接手顾氏安岳集团的东南亚业务,一年前才回国。如今虽然才31岁,在顾家孙辈中排行倒数第二,却已经是继承人里排得上号的人物。   荣钧轻轻叹了口气,盯着呻吟传来的地方,不经意地抿了抿唇。   都说三十而立,他与顾叶更同样31岁,顾叶更风光无限,他却因为这副身子的拖累,而事业家庭无一有成。   房里的动静渐渐停了下来,荣钧又等了一会儿,才在房门上敲了两下,谨慎地出声,“海先生,您晚上有一场夜戏,袁钊让我准时将您送到片场。”   没有应答。   他不知该不该再敲,也不知是不是说错了话,局促不安地站着,不知道海黎此时根本无法回答。   一门之隔,顾叶更半躺在床上抽烟,小麦色的腹肌上落着一层汗水,海黎正伏在他腿间,卖力地吞吐。   敲门声传来时,海黎肩膀一动,本能地想撑起身子来,后脑却被扣住,粗大的性器顿时在喉咙中刺得更深。   顾叶更挺了挺腰,手指擦入他的发间,吐出一口烟雾,用性感低沉的声音命令道:“含好。”   海黎下面那张嘴刚被干得难以合拢,现在上面的嘴又遭了罪,心下叫苦,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忍着作呕的欲望,一边伺候顾叶更,一边暗骂荣钧不懂事。   荣钧被允许进入卧房时,顾叶更已经去浴室冲凉了,海黎一丝不挂坐在床沿,满脸阴沉。   此时正是盛夏,阳光从窗户洒进屋内,将海黎身上的欲红照得清晰刺目。   荣钧脑子一顿,尴尬得手足无措。倒是海黎先开了口,指着散落一地的衣物,阴阳怪气道:“愣着干什么,给我捡过来。”   荣钧这才迈进屋,弯腰捡起内裤与外衣,直起身来时,红晕已经从脸颊扩散到耳尖。   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海黎看了看磨砂玻璃上模糊的人影,转向荣钧时,眼底突然泛出几许恶劣。   他向荣钧勾了勾手指,冷笑道:“过来。”   荣钧不明所以,上前几步,刚想将衣物递上去,膝盖就挨了重重一脚。   他骨折过,这些年走路虽然没有问题,双腿却相当脆弱,当即跪了下去,膝盖撞在地毯上。   还未回过神,头部突然被按住。海黎抓着他的头发猛地往下压,一股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瞪大双眼,看着险些戳到自己脸上的性器,双手死死撑在地上,以支撑即将脱力的脖颈。   海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十足的恶毒与鄙夷。   “给我张嘴!”   汗水从额头滑下,他屏住呼吸,紧抿着唇,害怕又紧张,无法相信海黎竟然逼迫他做这种事。   “怎么?不肯?”海黎哼笑,手部的力气又大了几分,“你装什么装?袁钊让你跟我,你以为只是开车领盒饭?操,不识抬举!张嘴,给爷舔干净!”   荣钧肩膀颤抖,脸涨得更红,挣扎着道:“海先生,您别这样。”   头发再次被大力扯住,他被迫仰起头,与海黎对视。   海黎眼神狠辣,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扬起右手,他来不及躲避,硬生生挨了这记耳光。   左边脸颊火辣辣地痛,他讶异地睁大眼,嘴唇微微发抖。   海黎哼了一声,骂道:“你他妈还不服?你一个又老又土,只配伺候人的东西凭什么不服,啊?我告诉你,想当爷的助理,就得按爷的规矩来!给我舔!”   头再次被按了下去。荣钧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这是一种刻意又恶毒的侮辱。   他咬着牙,用尽全力挣扎,喉咙发出沙哑的闷吼。   如果给明星当生活助理得跪着做那种事,那这份工作不要也罢!   再贫贱的人也有尊严。   荣钧奋力撑起膝盖,忍着腿部的痛楚从海黎手中挣脱,佝偻地站在一旁,警惕万分,接连喘气。   海黎没想到他敢违抗自己,眼中错愕,几秒后神情更加阴鸷,怒道:“滚!你被解雇了!”   “又解雇助理?这都第几位了?”浴室门开了,顾叶更裹着浴袍走出来,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荣钧背对着他,背部微微驼着,单薄的肩膀不住颤抖。   海黎立即站起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赤身裸体扑过去,甜腻地撒娇道:“顾先生,袁钊找的助理没一个让人省心,您帮我找一个好不好?”   顾叶更勾着唇角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一手搂着海黎的腰,一手拍了拍海黎的脸,“我管不了你们星寰的事儿。”   “骗人!您是季少的表哥,星寰谁不知道您和季少关系好啊?顾先生,您就帮我说说吧!”   顾叶更捏着他光滑的屁股,声调不冷不热,“想要什么样的助理?”   荣钧木然地站在原地,方才那股冲动渐渐退去后,无力感陡然袭来。   扶住额头,他苦涩地笑了笑。   果然薪水较高的工作不适合他,辛苦一周,终是没能坚持下来,对不住那人的一番好意。   海黎还在跟顾叶更撒娇,荣钧转过身,低垂着头,缓慢向门口走去——不是他不愿意走快,实在是被踹的地方痛得难受。   他没有抬眼看顾叶更和海黎,只是在经过时,余光捕捉到海黎正挂在顾叶更身上,乖巧地索吻。   他走至门口,突然停了下来,觉得自己不该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应该道一声别。   于是半侧过身,抬起头,低声道:“我回去了,车在庄园里,晚上有夜戏,你别迟到。”   海黎本想再骂一声“滚”,却觉揽在自己腰上的手猛然一顿。扬起脸,只见顾叶更神情忽变,眸光是他前所未见的深沉。   “顾先生?”   顾叶更一把将他推开,大步向门口走去。   荣钧说完长出一口气,正要转身,肩膀却突然被掰住。   抬头,对上的是顾叶更深不见底的瞳。   顾叶更很高,1米87的个头直接将他罩进阴影中。   其实他也不矮,但是太瘦太单薄,还习惯性地驼背,站在顾叶更面前,似乎矮了一大截。   他有些错愕,不知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为什么会拦住自己。   顾叶更看着他,露出一种他难以理解的表情。   那表情似乎带着愤怒、不甘,好像也带着惊喜与沉迷,和电视上谈笑风生的顾叶更截然不同。   他疑惑地皱起眉,本就不太活络的脑子更加混乱。   顾叶更一言不发,灼灼的目光如一把着火的冰刃,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他说不上害怕,心脏却漏跳一拍,几秒后终于笨拙地开口,“顾先生,请你放开我,我已经被解雇了。” 第2章   “你叫我什么?”顾叶更目光一暗,捏住荣钧的下巴道:“顾先生?”   “顾先生,请您放开我。”荣钧慌乱起来,额上挂着细密的汗水,声音有轻微的颤意,被扇过一巴掌的脸颊泛红发肿,看上去十分滑稽。   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叫什么很重要吗?如果不叫顾先生,那应该叫什么?   顾叶更双唇紧抿如同锋利的刀刃,如有实质的眸光在荣钧脸上逡巡,手指不由加重了力道。   荣钧被捏得生痛,又觉得气氛诡异,来不及思索,管不了冒犯不冒犯,双手撑在顾叶更胸口用力一推,生生将自己推得倒退几步。   顾叶更反映极快地抓住他的手腕,往里一收,几乎将他带进怀里。   “荣钧!”沙哑的声音兜头罩下,他身子一顿,诧异地抬起眼,一脸茫然,连“顾先生”三字也省了,只问:“你知道我的名字?”   顾叶更眼中的光一凝,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   荣钧想了想,尴尬地补充道:“唔,海先生应该提到过我。”说完从顾叶更手中挣脱,尽量挺直腰背,模仿着职场人的语气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顾叶更这次没有再拦他,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心头一片骇然,脑子亦陷入短暂的空白。   那人真的是荣钧?   荣钧怎么可能这般……   十年前,他以为自己不爱荣钧,恨透了荣钧。而这十年里,流连于他床边的所有人,都有一丝荣钧的影子。   记忆里的荣钧像一团嚣张燃烧的火,肆意而张扬。刚刚离开的男人看上去却落魄又迟钝,肩膀与手腕单薄得几乎一捏就碎,脸色苍白,眼中尽是胆怯与谨小慎微,居然还被人扇了一巴掌。   若不是那一张脸,他根本不会将那人与荣钧联系到一起。   而荣钧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和所有人一样将他唤作“顾先生”。   他扶住额头,顿觉难以接受。   海黎从未见过他这样,稍作思考便明白自己方才打过的人要么是他的故友,要么像他的故友。   妒意顿生,却不敢发作,只好披上睡袍,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问个明白,却忽地挨了一记耳光。   顾叶更眼神冷漠,声音冰凉,“滚。”   荣钧从别墅出来,回车里拿出装着各种私人物品的帆布包,虚眼看了看太阳,叹了口气。   枫泊渡离市区有40多公里,开车都得花上不少时间,更别说步行。夏天日头毒,下午的阳光洒在皮肤上,灼得火辣辣地痛。早上出门前,他看过天气预报,说是今天气温可能突破40℃。这样的天气里步行回城,他有些担心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   但是已经被开除了,海黎还在别墅里,他总不能自个儿把车开回去。   犹豫片刻,他从后备厢取出一瓶矿泉水,背上磨得褪色的帆布包,双手遮在额前,向公路走去。   不久,一辆车风驰电掣从后方驶来,擦着他的身体飙过,他腿脚本就发软,来不及躲避,险些被卷入车轮。   摔倒在地时,他抬眼一看,才发现那是自己之前驾驶的吉普。   开车的应该是海黎。   吉普扬长而去,扫了他一脸一身的灰。   他缓了好一阵,心跳才渐渐慢下去。   相处一周,他大致摸清了海黎的脾性——这孩子心眼不太好,急功近利,喜欢踩着别人往上爬,但犯罪的事还是不敢做的。   所以刚才那一下,应该只是想捉弄捉弄他,而不是真想撞上来。   荣钧费力地站起来,狼狈地拍着身上的灰,歇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   他是爱出汗的体质,不多时长袖衣裤就已湿透。   手机响起来时,他正在喝水,一看来电者的名字,眉眼顿时变得格外温和。   柏尹的声音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低沉,“哥,你今晚回来吃饭吗?”   “回来。”荣钧抹掉额头的汗,“想吃什么?哥等会儿给你做。”   “我做,你回来吃就好。”   “你做什么?别瞎忙,好好上课。”   “今天太热,学校放假,我已经回家了。”   “准高三也放假?”   “准高三也得有人权啊,本来就是占用暑假补课。”柏尹似乎在笑,“哥,今天尝尝我的手艺吧,冰镇绿豆粥,醋青椒,凉拌卤肉,煎蛋,怎么样?”   荣钧心头一热,嘱咐道:“别弄太多。如果我回来晚了,你就自己吃,别等我,吃完了做作业去。”   柏尹应了两声,又道:“哥,你别太辛苦了。”   “知道了。”荣钧笑,“哥还有事,先挂了啊。”   摁断电话,荣钧扶住公路边被晒得滚烫的栏杆,眼前一阵发黑。   似乎有些中暑。   他站了一会儿,喝掉小半瓶水,再迈开步子时,只觉蜿蜒的山路突然扭曲抽象起来。   顾叶更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烟。   20岁那年的一切历历在目,刚出国那会儿他以为再见荣钧时,一定会以拳头作为见面礼。如今意外重逢,心痛居然远远多于愤怒。   从未想过,荣钧竟然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管家敲了敲门,恭敬地说:“少爷。”   顾叶更将半截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神色疏离,“什么事?”   “海黎已经走了。”   “嗯。”他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方才荣钧脸上的巴掌印令他大为光火。   “跟着海黎来的助理也走了。”管家顿了顿,“步行下山。”   顾叶更眉梢一动,倏地站了起来。   管家颔首,“少爷,您看今儿天气这么热,是否需要我让小余开车送他一程?”   牧马人在山间飞驰,顾叶更坐在驾驶座上,连浴袍都没来得及换。   是他倏忽了。   刚才荣钧说要走,他想当然地认为是驾车离开,或是有人来接,从未想到那个人会在接近40℃的天气里步行。   他的骄傲与心头戳着的刺不允许他立即将荣钧留下来。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   气温太高,柏油公路上涌起透明的热浪,驶出10公里,顾叶更猛地睁大了眼。   荣钧晕倒在路边的泥地里,脚下是没有盖子的矿泉水瓶。水洒在近旁的公路上,已经被蒸干,余下一滩浅浅的印迹。   他浑身湿透,嘴唇发白,大半身子贴在泥地里,头发和脸上全是泥土。   顾叶更一把将他抱起,本应立马奔去车里,却忽然止住了脚步。   怀里的人竟然那么轻,老气的衬衣贴在胸膛,甚至能透过汗湿的布料,看到里面突兀的肋骨。   顾叶更哑然,回神后小心翼翼地将荣钧放在后座,心急火燎地往回开。   医生已经在客房待命,顾叶更却径直将人抱入自己的卧室。   荣钧躺在床上,胸口微弱起伏,即使已经陷入昏迷,眉头仍然微微皱着。   医生来量了体温,立即准备药水输液。管家送来冰袋,顾叶更略显急躁地解开荣钧的衬衣,向两边一拉,眸光顿时收紧。   “这是……”   荣钧曾经紧致有力的胸肌腹肌荡然无存,身子干瘪如柴,肋骨清晰可见,腹部有三道明显的伤疤。   医生正往荣钧手背上扎输液针,余光一扫,动作停了下来,语气不太确定,“这是刀伤吧?”   顾叶更指尖轻轻发抖,碰触到右腹的伤疤时,心脏重重一抽。   医生扎好针,拿过冰袋捂在荣钧脖颈与额头,又道:“顾先生,您朋友现在的情况除了需要药物降温,还需要物理降温,酒精已经准备好,您看是我为他擦拭身体,还是您……”   “我来。”顾叶更面色阴沉,视线几乎被黏在荣钧的伤疤上。   “行。”医生将酒精与纱布放在床头柜上,叮嘱道:“胸膛、腹股沟是重点降温部位,顾先生,我在门外,有什么问题叫我一声就是。”   门被轻轻合上,顾叶更弯腰将荣钧的长裤也脱了下来。   腿上亦有伤疤,两边都是。   他抬起眼,从头到脚将荣钧看了一遍,更加无法相信看到的一切。   眼眶渐渐泛出刺痛,心脏像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狠狠抓住。   这样残破不堪的身体,怎么会属于那个一身光芒的荣钧?   荣钧轻微地动了动,嘴里发出听不清的低喃。顾叶更回过神,连忙将酒精倒在纱布上,覆上他的胸口。   给中暑患者进行物理降温是个体力活儿,需要不停换酒精、不停擦拭。顾叶更从容钧的胸口擦至小腹,轮到腹股沟时却停了下来。   擦拭那里必须退下内裤,甚至掰开两条腿。   换了一片新纱布,顾叶更顿了几秒,终是将荣钧的内裤脱了下来。   腿间的器物无力地沉睡在阴影中,那样陌生。   顾叶更用力甩了甩头,轻轻掰开荣钧的腿,耐心地擦拭腹股沟。   那里曾经是荣钧最敏感的地方,如今却任凭顾叶更如何摆弄,都没有丝毫反应。   顾叶更将冰袋贴在他腰侧,继续向下擦拭。   荣钧身上已经一丝肌肉也没有了,可因为痩,腰腹和腿上的肉并不显得松弛难看,但摸起来手感非常不好——稍一用力,几乎就能摸到骨头。   顾叶更喉咙梗得难受,越擦越不敢看荣钧的身体,无法想象这十年他经历了什么。   擦至脚踝,顾叶更捏住他的脚,无意识地挠了挠他的脚心,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时,立即收回手,眉峰紧锁。   荣钧以前特别爱笑,属于笑神经发达的那一类人。顾叶更有时和他过招,打不过就挠他的胳肢窝和脚板心。他招架不住,笑得满地打滚,眼泪花子都出来了还不肯求饶。   顾叶更有次将他压在身子底下挠个没完,逼他说“求求你”,他笑至脱力,才挣扎着喊:“啾啾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叶更哈哈哈哈不要挠了!啾啾你啊!”   做爱的时候,顾叶更偶尔也会抓着他的脚踝,恶作剧地挠几下脚板心,他笑得颤抖,那里摇摇晃晃,有几次甚至提前射了出来。   那时谁会想到,十年光阴竟然会将一个人改变成如此模样。   顾叶更扔掉纱布,洗手后揉了揉眉心,在他下体搭了一张毛巾,唤医生进来再量量体温。   烧在渐渐往下退。   顾叶更心头堵得慌,迫切想知道荣钧离开部队后发生了什么,拿起手机踱去走廊,手指停在“周逸”这个名字上,顿了两秒,却拨给了其他人。   电话接通,他先开口道:“周行。”   “季周行在洗澡。”另一个人说:“找他什么事?”   “言晟?”   “嗯。”   若是以往,顾叶更一定会开两句玩笑,例如“别把我弟管这么严”,今天却完全没有心情,连客套都免了,“我不找周行,找你。”   “说。”   “帮我查一个人。荣钧,荣耀的荣,钧是金字旁,右边一个均匀的匀。这人现在在星寰给艺人当生活助理,十年前在机关警卫连服役,因为一件事被开除,我想知道他被开除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年前?”言晟道:“十年前周逸也在警卫连,我年初刚调回机关,你跟我打听,不如直接问周逸。”   顾叶更咳了一声,“不方便问他。”   言晟沉默片刻,问:“这个荣钧,是因为什么被开除?”   顾叶更眸光一冷,“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让我查一个被机关开除的人,我总得知道他是干了什么才被开除的吧?”言晟哼笑,“不过你不愿意说也没什么,警卫连的档案里肯定有记录。”   顾叶更虚起眼,嘴唇动了两下,“他是个同性恋。”   言晟一愣,语气严肃了几分,“取向曝光被开除?”   顾叶更摇了摇头,那根扎在心头的刺又往深处戳了几分。   “十年前,他在新兵连带兵时,与一名不满18岁的孩子发生了性关系。”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他是你的……”   “前男友。”   “所以你才不想让周逸查?”   顾叶更扶住额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言晟不喜八卦,不再多问,“行吧,查到了告诉你。”   挂了电话,顾叶更抽了一根烟才回到卧室。荣钧已经醒了,疑惑又茫然地看着他。   医生说,烧还没退,还要继续输液冷敷。   荣钧意识到自己被扒了衣裤,顿时羞红了脸,无措地自语:“我怎么在这里?几点了?”   顾叶更走过去,没有碰他,“你中暑了,晕倒在路上,多休息一下,今晚留在这里。”   “不行!”他睁大了眼,“我要回去,柏尹还在家里等我吃饭。”   顾叶更眼皮一跳,“柏尹是谁?”   “我弟!”荣钧说着就要扒掉针头,手腕却忽然被压住,顾叶更将他按在床上,眼神冷漠而危险,“你不是孤儿吗?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荣钧喉结滚动,愣了半天才道:“柏,柏尹是我捡的孩子啊。”   “孩子?”顾叶更目光更寒,“几岁?”   荣钧不知道他这么问有什么目的,脑子转不过来,慌乱地答道:“17,下半年就成年了。顾先生,您让一让啊。”   顾叶更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后嘴角浮起一丝嘲讽,“荣钧,你喜欢未成年男孩儿这毛病,是改不了了吧?” 第3章   荣钧怔在当场,“顾先生,你知道那件事?你认识我?”   顾叶更本在气头上,目光扫在他神色慌乱的脸与快速起伏的单薄胸膛上时,愤怒立即化作心痛与内疚,连同眉眼也温柔了几分。   “认识。”手碰上荣钧的脸,“但你记不得我了。”   荣钧往旁边躲了躲,眼中满是困惑与不解。   顾叶更叹了口气,坐在床边,语气尽量温和,“医生说你的烧还没有退,暂时不能离开。等烧退了,我再送你回去。”   荣钧皱着眉,斟酌几秒,“顾先生,你真的认识我?”   “嗯。”   荣钧眸光微凝,似乎正在思考,过了半分钟低低垂下头,“对不起,我以前脑子受过伤,很多人已经记不起来了。”   十年前的荣钧几乎从不低头,顾叶更看着他的额发,鼻腔发酸,声音也变得更沉,“没事,你好好休息。手机在床头柜上,你如果担心那个小孩儿,就打个电话回去。”   荣钧点头,顾叶更看了他几秒,终是没能忍住,“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荣钧肩膀抖了一下,不答反问,“顾先生,我们怎么会认识?你知道我曾经……难道你也在部队待过?”   “我们之间有一位共同的朋友。”   “朋友?能告诉我是谁吗?”   顾叶更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深。他撇开视线,“不行也没有关系,我记不起以前的事,也不知道以前有什么朋友,你就算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对不起顾先生,我说话可能有些混乱,你多担待。”   “嗯。”顾叶更找来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再一次看到他腹部的伤疤,“这些伤是怎么弄出来的?”   “被人捅了。”荣钧扣好衣服,终于寻得一丝安全,“不过已经好了,没关系。”   顾叶更背脊涌出冷汗,“腿也骨折过?”   “嗯。”荣钧局促地笑了笑,“都没事了,不影响走路。”   顾叶更没有再问,嘱咐医生好生照料,就离开了卧房。   许是身体太差,荣钧打了一夜点滴才彻底退烧,次日昏睡一天,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黄昏时,荣钧挣扎着起来,执意要回家。顾叶更不想强迫他,换好衣服正准备亲自开车,手机就响了。   言晟道:“你昨天让我查的人,我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现在要听?”   顾叶更走进书房,“嗯。”   言晟的声音有些冷,“荣钧真是你以前的恋人?”   “是,怎么?”   “那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言晟顿了顿,“他刚离开部队那段时间,过得比较惨。”   顾叶更深呼吸一口气,“你说吧。”   “荣钧,今年31岁,21岁时因为强迫一名17岁的新兵发生性关系而被机关警卫连开除,这是你知道的。”言晟道,“他算是背着处罚退伍,没有退伍补助,也无法去公安等单位工作。”   顾叶更点起一根烟,深吸一口,“后来呢?”   “被开除之前,他是警卫连的尖子,但离开军队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工作。”   “他身手很好,人又聪明,怎么会找不到工作?”   “不知道,要么是有人从中作梗,要么是运气不好。”言晟又道,“荣钧虽然军事素质非常高,但离开军队后,如果进不了公安系统,再厉害的身手也没有用武之地。对了,他是个孤儿,这你应该知道?”   “是。”   “他在这里没有立足之地,没有任何人帮他,退伍半年后才找到一份夜总会保安的工作。”   顾叶更抖掉一截长长的烟灰,抬手遮住疲惫的双眼。   荣钧曾经给他说过,在部队要当最厉害的兵,以后退伍了,就去当个特警,一样为民除害。   那会儿他漫不经心地听着,笑道:“退伍就别折腾了,我养你。”   荣钧跳了起来,扣住他的下巴,似乎有些生气,“你别侮辱我!”   他并不在意,“养你还不好?”   “我为什么要你养?”荣钧昂起头,“我就是去当个保安,一个月也有三千多块钱呢,用不着你养。”   荣钧是不乐意当保安的。顾叶更想,更别说是声色场所的保安。   “刚去工作一周就出事了。”言晟说,“二十多个混混闹事,全都带着管制刀具,他去阻止时被围起来打,两边腿骨、右手骨折,肋骨断了两根,腹部被捅三刀,头部也遭到重创。”   顾叶更微张开嘴,四肢陡然变得冰凉。   “刀刺伤了内脏,失血过多,肠、脾都做过手术,头部有血块。”言晟停顿两秒,“住院四个月,血块散了,但……”   顾叶更哑声道:“接着说。”   “后遗症严重,失忆,智力低下,无法说话。”   “不可能!”顾叶更打断,“他说话和智力都没有问题,只是反映有些迟钝。”   “我说的是在医院时的情况。”言晟道,“已经过了十年,逐渐恢复并不奇怪。不过这过程中的艰辛,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顾叶更将尼古丁吸入肺中,剧烈咳嗽,甚至呛出了眼泪。   “他没有钱,夜总会只承担最低治疗消耗,用的药都是最次的。住院期间,也没有人照顾他。这种情况下,康复起来非常困难。”言晟继续,“出院后他无法再从事保安工作,一年后开始在归庄当清洁工。去星寰之前,他一直在归庄。”   “清洁工?”顾叶更低喃自语,“他那身体怎么吃得消……”   “我了解到的就是这些。”言晟说,“如果你现在在意他,有心帮助他,最好尽早带他检查一下身体。我是军人,了解伤痛与军人的心理。荣钧受了那种程度的伤,还能扛过来差不多算个奇迹了。但他下半辈子会怎样,健康状况会不会越来越糟,实在不好说。”   挂断电话,顾叶更捂住双眼,片刻后指间渐渐湿润。   那件事之后,他负气出国,名为留学,实为纵情声色,几乎过了两年荒淫无度、挥霍无数的生活。   而在他风流快活的时候,那个曾经骄傲得闪闪发亮的男人,竟然险些在病床上,孤零零地死去。   从书房出来,顾叶更眼底泛红。   荣钧站在卧室门口,已经换回自己的衣服。那是一身没有任何装饰的棉布长袖长裤,布料洗得泛旧,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和周遭华丽的装潢格格不入。   从来没有一个如此土气的人走进过这栋别墅,更别说躺上顾叶更卧室的床。   看到顾叶更回来了,荣钧眼中的焦急化作期待,沙哑地问道:“顾先生,我可以走了吗?”   说话时,他不经意地向前挪了一步,但因为腿软无力,膝盖向前突了一下,幸好右手扶着门框,才不至于跪倒。   顾叶更快步上前将他扶住,明显感觉到他的双腿正轻微发抖。   心头的痛越来越浓,险些说出“不准回去”。   荣钧喘了口气,挤出一个笑容,“谢谢顾先生。”   顾叶更强忍着将他留下来的冲动,打横将他抱起,在他惊愕又茫然的目光中道:“你烧了一宿,又吃不下东西,身子乏力在所难免。我们以前是朋友,我抱你上车,你不用跟我客气。”   荣钧讷讷地垂下眼睫,愣了几秒才轻声道:“好。”   顾叶更将他放在副驾,考虑到车里开着空调,还给他搭了一条毯子,然后调低椅背,系好安全带,这才发动。   荣钧规规矩矩地坐着,几乎没有动。顾叶更开得慢,时不时看看他,有一肚子话想问想说,却迟迟无法开口。   打破沉默的竟然是荣钧——但显然经过了力所能及的深思熟虑。   “顾先生。”他声音很低,神情有些忐忑。   “怎么了?”顾叶更将速度放得更慢,“哪里不舒服吗?”   荣钧摇头,双手抓着身上的毯子,“顾先生,谢谢你。”   “说了不用客气,怎么又道谢?”顾叶更叹了口气,无法对他凶,“我们是朋友,你不用这样。”   “不是!”荣钧似乎有些着急,“顾先生,正是因为我们以前是朋友,我才要道谢。虽然……虽然我想了整整一天,也想不起我们是在什么情况下认识,关系好不好,熟到什么程度……”   顾叶更干脆将车停在路边,侧身看着他。他微蹙着眉,应该是为自己欠妥的语言表达懊恼,“对不起,顾先生,我,我说不好。”   顾叶更抿了抿唇角,“没关系,我听着。”   “我们认识,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个混账。”荣钧艰难地说:“我强迫未成年男孩做那种事,被部队开除……”   顾叶更没想到他会自己提起当年的事,怒意又要上头,可一想起他这十年来遭的罪,以及自己年轻时恶劣的玩弄,浓重的心痛顿时将陈旧的愤怒冲刷得半点不剩。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完全记不起来了。”荣钧坐直,肩膀轻微颤抖,“但既然做过,就得承担后果。顾先生,你是唯一一个知道那件事,还肯帮我的人,谢谢你。”   顾叶更微怔,“唯一?这些年都没有以前的朋友帮助过你?”   荣钧尴尬地笑了笑,低下头,“我活该。”   说出“活该”二字时,荣钧眼中掠过自责与惨然,顾叶更心脏顿时狠狠一抽。   荣钧抬起头,语气诚恳,“顾先生,请你相信我,这些年我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柏尹他的确是我捡的孩子,和以前,和以前不一样的。”   顾叶更眼中风云变幻,顿了片刻才道:“嗯,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车重新发动,再无人说话。驶入城区后有些堵,荣钧撑起身子,指了指前方的路口,“顾先生,你把我放在那里吧。”   “你家在附近?”   “不远了。前面是个堵点,很耽误时间,我走过去就行。”   “不打紧。”顾叶更说:“我送你回去,正好看看你的生活环境。”   荣钧犹豫了几分钟才问:“顾先生,我们以前是什么样的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很重要吗?”   “因为你对我太好了……”   车拐入小巷,顾叶更轻声答道:“是很特别的朋友。”   荣钧所住的地方是个工厂家属老小区,七十年代的房子,阴暗又破旧,楼道里还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顾叶更看着荣钧掏出钥匙开门,当即就想将他抱回去,然而话还未说出口,门就从里面开了。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一把扶住荣钧,唤道:“哥。”   顾叶更有些诧异,荣钧立即介绍道:“顾先生,他就是柏尹,我弟。小尹,这位是顾先生,昨天救我的人,是我以前的朋友。”   柏尹冷淡地看着顾叶更,一双眸子深不见底,疏离地点了点头,“你好,谢谢你照顾我哥。”   顾叶更拧起眉,心里是有些生气的——他照顾荣钧实为分内之事,哪里轮得到旁人道谢。   “顾先生,天气热,进来喝点水吧。”荣钧侧过身子,眼睛很亮,似乎有点高兴。   顾叶更进屋,眉头却皱得更深。   室内很窄,一室一厅,家具都非常陈旧,唯一的优点是干净整洁。   荣钧倒了一杯凉水,又说了声谢谢。顾叶更没待多久就要走,临别前放下一张私人名片,不容反驳道:“明天在家好好休息,后天我来接你去医院做个系统检查。”   柏尹主动提出送顾叶更下楼,行至一半,忽然问道:“顾先生,你和我哥是什么关系?”   顾叶更冷声说:“荣钧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朋友。”   “朋友?”柏尹半虚起眼,“他没有朋友。”   顾叶更神情一顿,转身道:“你想说什么?”   “他记不起以前的人和事,你知道吧?”   “嗯。”   “他很善良,头部的伤影响了他的逻辑。”柏尹面无表情,“所以一个陌生人自称是他以前朋友,他也会相信。”   “你怀疑我?”   “不是针对你。我怀疑所有企图接近他的人。”   顾叶更不知该生气还是无奈,面前的年轻人不像个17岁的男孩,倒有些荣钧监护人的味道。   若是几年前,他一记拳头早就招呼上去了,如今却只是沉默地站着,看上去不为所动。   果然,柏尹又开口道:“如果你们真的是朋友,那在他无法动弹、无法说话时,你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他被人追着骂恋童癖时,你为什么没有出现?”   顾叶更眸光一动,“恋童癖?”   “你不知道吧?”柏尹声调更冷,“他没有朋友,他只有我。”   顾叶更面沉如水地看着柏尹,喉咙发干,心脏似被那句“他没有朋友”捅了一刀。   柏尹干笑一声,“他记不了太多东西,发生过的事久了就忘了,但我忘不了。同样的事,我不会让它发生第二遍!”   顾叶更唇角扯了扯,稳着情绪,“什么事?”   “你没有资格知道。”柏尹说完就要转身。   顾叶更眼神变得危险,正欲反剪柏尹双手,楼梯上却忽然有了响动。   荣钧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本子,眼中闪着欣喜的光。   “顾先生!”   柏尹扶住他,眉头皱着,“哥,你怎么下来了?”   荣钧翻开本子,拿出夹在里面的照片,笑道:“我和顾先生果然认识。”   顾叶更上前接过照片,眉梢一抖。   那是十一年前的照片了。荣钧浑身是汗,穿着迷彩,笑得开怀,露出了尖尖的虎牙,可劲儿往他身上凑,而他却是没有笑的,眉间还有几分愠色。   当年荣钧缠着他拍了这张自拍合影,他没有想到,荣钧竟然将它印了出来,并放在机关颁发的“兵王”证书里。   因为这张证书,两人曾经有过一段不愉快——尽管这不愉快几乎是他单方面加之于荣钧。   也许是突然发现自己真有不计前嫌的故友,荣钧的开心显而易见,整个人似乎都多了一丝生气。柏尹也看了看照片,眼神有些复杂,送荣钧上楼前,朝顾叶更低声道:“等我几分钟。”   小区外是一条狭窄的老街,人声鼎沸,顾叶更与柏尹坐在车里,最先开口的是柏尹。   “你们的姿势看上去很亲密,我哥当年很依赖你?”   顾叶更忍着愧意,“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是吗?那他被冤枉的时候,你在哪里?”柏尹声音往上提了几分,“他没钱治病时,被人欺负时,你在哪里?”   “冤枉?”顾叶更眼色一变,旋即苦笑道:“那件事部队没有冤枉他。”   “我不信!”柏尹厉声道:“他不可能做出那种事!他不是那样的人!”   当年的事是一块无法抹去的伤疤,顾叶更不愿再提,只想多了解一下荣钧这十年的生活,便匆匆转移话题道:“荣钧离开部队后,我就出国了。他跟我说,你是他在医院捡到的小孩?”   “他捡我?”柏尹有些诧异,片刻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确切来说,应该是我捡到了他。”   顾叶更滑下车窗,意识到即将听到荣钧过去十年细枝末节的艰辛,胸口忽然泛起几缕苦涩。   “他在夜总会被打成重伤的事,你知道吗?”   “嗯。”   “他被送到医院,在重症监护室待了很多天,情况稳定后转移到普通病房,我就睡在他旁边的床上。”   “你也受过伤?”   “车祸。父母没挺过来,就我命大。”柏尹看着天边的晚霞,“那时我还小,手上打着石膏,成天围着他的病床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伤得那么重的人,连在电视剧里都没见过。”   顾叶更手指紧了一下,言晟的话忽然又在耳边回响。   “而且电视剧里不是老爱这么演吗——有人受伤了,病房里有鲜花有水果,朋友来了一茬接一茬,还有亲戚守夜陪床。”柏尹道,“但是他永远是孤零零的一个。我很好奇,想这个人怎么不起来上厕所,也不吃饭呢?护士说,他插着尿管,不用下床上厕所,饭也吃不了,只能靠输液。”   “直到我出院,他还不能下床。我没有父母,不想回家,就老在医院转,护士们都认识我,也不撵我走。我天天趴在他的床边看他,他也看我。我逗他,他就笑得像个傻子一样。”柏尹停了两秒,“刚醒过来时,他的情况很糟糕,和傻子没有分别,连话都不会说,只知道笑。我也是后来懂事了,才意识到他那时应该很痛,却不会哭,只会笑。”   车里的空气几乎凝固,顾叶更扶着额头,急促地深呼吸。   “后来他取了尿管,也能进流食了,护士见我闲在医院没事干,就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们一起轮流照顾他。”柏尹笑起来,“我当然愿意了。我去食堂打饭,回来一勺一勺喂他,扶他上厕所,给他擦拭身子,教他说话,给他念故事书——只有忙起来,我才能忘记我已经是个孤儿。只有照顾比自己更可怜的人,我才不会觉得自己是天下头一号倒霉蛋。”   “出院的时候,他的身体根本没有好起来,但是夜总会强迫他出院。他没有地方去,没朋友没家人,跟傻子没两样,我就把他带回家了。”柏尹说着看了看窗外,“喏,我们一直住在这里,这是我父母的房子。”   顾叶更问:“你们怎么生活?”   “我父母留了些钱,居委会也会接济我们。”柏尹说,“过了大半年,他渐渐能说出像样的句子了,身体也好了一些。他说要照顾我,开始出去找工作,还说我是他捡的孩子。”   “别人骂他恋童癖是怎么回事?”   “被开除的事从部队流出来,他又带着当年不满十岁的我。他去找工作,被打过几次,还被骂变态。他记不得以前的事,但有很多人告诉他,说他是因为强奸了未成年男孩,才被开除。”柏尹叹气,“文件里白纸黑字写着他被开除的事,他就信了,还离家出走了一回。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窝在桥洞里,不肯跟我回来,说害怕对我做出那种事。”   顾叶更心酸得无以复加。   柏尹又道:“因为脑子的问题,他太容易相信人。以前有人骗他,说是他以前的朋友,接他出去玩。他信了,被骗走一个月的工资,还差点被卖掉。”   顾叶更声音轻微发抖,“所以你才那么警惕。”   “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必须保护好他。”柏尹出了口气,“好在最难的日子已经挺过来了。这几年他脑子恢复得还行,不像以前那样痴痴傻傻了,以后我赚了钱,一定会让他过上好日子。”   离开之前,顾叶更买了一些水果,让柏尹提回去。   柏尹到底是孩子,面前的男人气场又太强,愣了一会儿,终是接了下来,眼神异常坚定,“我哥不会做出那种事,如果你还把他当做朋友,就应该相信他。”   朋友?   驱车驶入夜色时,顾叶更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还是撒谎了。   他与荣钧,从来不是朋友。 第4章   顾家的孙辈中,数顾叶更与季周行关系最好。两人生日只差两个月,同为顾家的老幺。小时候每逢暑假,顾叶更都会去季周行所在的部队大院住上一段时间。   16岁那年,季周行带领大院的一帮子弟与隔壁空军大院打群架,顾叶更也参与了。战至正酣,同院的周逸帮顾叶更格了一棍。   周逸比顾叶更年长两岁,生得英俊精致,身手敏捷。顾叶更投去一瞥,一见钟情。   那几年,大院几乎所有孩子都知道,季周行的表哥在追周逸。   暑假结束后,周逸入伍了——没去偏远的野战部队,就在当地的机关警卫连。   顾叶更找季周行搞来迷彩与通行证,有事没事就跑去机关看周逸。周逸从来不收贵重礼物,只是偶尔答应一起吃顿饭。顾叶更表白过很多次,周逸每次都以“你还没有成年”为由拒绝。   然而表白虽然拒绝了,礼物也没有收,但顾叶更给予的关心,周逸却是照单全收的。   两年后,顾叶更一过成人礼,就开了辆法拉利停在离机关两条街远的地方,打算送给周逸。没想到周逸还是拒绝了,十分抱歉地说:“叶更,我只是把你当做弟弟。”   顾叶更当场大怒,险些在车里扒了周逸的衣服,没多久消了气,又跑去跟周逸道歉。周逸倒没记仇,两人恢复以往的相处模式,直到又过了一年,周逸明确表示自己将来会与战区一名高级军官的千金结婚。   顾叶更怔了几秒,脸垮了下来,踹门离开周逸的宿舍,在走廊上埋头疾走,没注意到迎面跑来一群兵哥。   激烈的撞击令他头晕目眩,正要开口骂人,一把满是欣喜的声音突然闯入耳膜。   “哎呀!长得真帅!新兵?”   顾叶更定了定神,一张帅得异常生动的脸出现在眼前。   那兵哥儿眼睛很亮,瞪得圆圆的,像两颗漂亮的黑宝石,眼下有两弯浅浅的卧蚕,鼻梁挺拔得恰到好处,唇角自然上翘,牙齿很白很整齐,虎牙尖尖迎着阳光,竟然闪了一下。   “问你话呢!”兵哥儿自来熟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你是新兵吧?”   顾叶更有轻微洁癖,不喜与陌生人有肢体接触,立即皱了眉,神色也变得淡漠,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兵哥儿。   孰料那人不识趣,居然又逼近一步,一脸好奇,“我怎么没见过你呢?哎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哑巴吧?”   顾叶更额角一跳,又听旁边的人说:“钧钧,你能不能改改花痴的毛病?美女你喜欢,帅哥你也喜欢。哎,别把人家新兵给吓着了!”   “花痴怎么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兵哥儿半转过身,笑道:“浩哥,怪你自个儿生得丑!”   说完又转回来,还伸出右手,“新兵,你叫啥名字?认识一下呗,我叫荣钧,警卫连一排。”   顾叶更将荣钧上下打量一番,打开对方的手,“不好意思,我不是新兵。”   “不是新兵也可以认识一下呀。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憋着不说,很不耿直啊!”荣钧大咧咧地勾住他的脖子,带着轻微汗味的气息喷在他侧脸上,“说吧说吧,钧哥以后罩你!”   他一怔,眸光渐渐幽深起来。   荣钧的气息,与周逸竟有几分相似。   军营里多是糙汉,挥汗如雨一整天,浑身散发着各种臭味。   但周逸总是很干净,虽然也出汗,但那种淡淡的男性气息并不难闻,反倒有种诱惑人的魅力。   顾叶更接触的兵哥儿不少,周逸身上的味道是唯一不让他生厌的。   他偏头看了看荣钧,两人挨得极近,他才注意到荣钧的身材和周逸也相差无几。   一个有些恶劣的念头在心中隐隐出现。   他勾起唇角,玩味地笑道:“顾叶更。”   荣钧眼底的光一动,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背,“帅哥,从今天起咱们就是兄弟了!”   顾叶更半眯着眼,笑容有种不易察觉的冷。   从那以后,顾叶更混进机关的频率多了起来,渐渐了解到荣钧和周逸一样,是警卫连排得上号的尖子兵。   但与周逸的家庭背景不同,荣钧是个孤儿,能进入机关警卫连,全靠在新兵连时的优异表现。   虽然小时候日子过得苦,荣钧却没生出什么心眼,跟谁都好,自己长得好看,训练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看部队里其他长得好看的男兵女兵。   对此,顾叶更既嗤之以鼻,又觉得可以利用。   机关里关系兵多,人际关系复杂,警卫连不少战士都知道他是四排周逸的朋友,背景了得。彼时他已经消了气,约周逸长谈一次,说好以后再不提交往的事,只当普通朋友。   他以“普通朋友”的名义关照周逸,实则与以往没有太大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以前见了周逸就走,现在会在警卫连四处逛逛,找机会与荣钧聊几句,送些在他看来要不了几个钱的东西。   比如空运来的进口车厘子,比如新出的游戏掌机。   荣钧坚决不收掌机,说太贵重了,如果沉迷其中,会耽误训练。   顾叶更说:“那你尝尝车厘子。”   荣钧从来没吃过车厘子,见都没见过,尝了一颗,便可劲儿往嘴里塞。   顾叶更笑,“多的是,别噎着。”   荣钧剩下一半,说好东西要和战友分享。下次再见到顾叶更时,却在他怀里硬塞了200块钱。   顾叶更无语,荣钧垂着脑袋说:“我不知道那东西那么贵,我以为就十几块钱,不然我肯定不会吃掉你那么多……”   顾叶更头一次听说200块钱的东西算“贵”。   见面的地点多在训练场,荣钧时常加练,浑身湿漉漉的,即便是在阴沉沉的天气下,也显得朝气十足。   机关的女兵说,警卫连最帅的兵哥儿荣钧笑起来会发光。顾叶更觉得太夸张,却不得不承认,荣钧的笑的确有种让人心头一亮的魔力。   荣钧对八卦没什么兴趣,相处时从来不打听他的家庭,经常献宝似的秀一秀自己整齐的腹肌,讨要几句赞美。   男人在20岁左右时,大约都热衷于听夸奖的话。   一次打完一套军体拳,荣钧得意洋洋地问:“钧哥帅不帅?”   顾叶更心下好笑,又确实被他逗乐了,于是十分配合地鼓掌,“帅。”   他凑过来与顾叶更勾肩搭背,乐呵呵地说:“我没你帅。”   顾叶更心思一动,忽然扣住他的下巴,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他顿时睁大了眼,摸了摸嘴唇,惊讶多过生气,“你,你……你亲我?”   顾叶更揉他扎手的短发,笑容带着几分深意与试探,“喜欢你,亲一亲都不行?”   一句“喜欢你”,让荣钧当场红了脸,眼睫一颤一颤,半晌才猛地推开顾叶更,粗声粗气地说:“你别瞎说,我们都是男人!”   顾叶更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拉住他的小臂,故作生气,“钧哥,你讨厌我?”   荣钧年长半岁,平时又喜欢自称哥,顾叶更便随他,偶尔喊一声“钧哥”。   “不讨厌啊。”荣钧爱胡闹,和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在宿舍和男兵开黄腔,满嘴跑火车,遇上通信连的女兵也从不害羞,还时常假扮小流氓,逗几个性格直爽的女兵,但内里却相当单纯,是个还没尝过荤腥的雏儿。   顾叶更早就将他的脾性摸得清清楚楚,心态上胜券在握,又道:“不讨厌为什么不让我亲?”   荣钧抓了抓头发,脸颊的红晕蔓延到耳根,“你是女人差不多。”   顾叶更噗嗤一声笑了,在他掌心挠了挠,以退为进,“行吧,我今天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忽然被自个儿兄弟表白,荣钧开始了一段心神不宁的日子,反复琢磨顾叶更的话,一到晚上脑子就停不下来,满脑海都是和顾叶更相处时的片段,想着想着,身子就发热……   不满20岁的兵哥儿,肝火本就旺盛,荣钧躲在被子里撸,射出来时耳边老是回响着顾叶更那声“喜欢你”。   他抱着脑袋,兴奋又羞涩地想,这可怎么办啊。   顾叶更还是照旧往机关跑,嘴上不再提喜欢不喜欢,行动上却对荣钧越来越好——陪他练格斗、变着方儿夸他又厉害又帅、休息日带他去市里玩儿、请他吃各种没吃过的玩意儿。   两人之间的第二句“喜欢你”,是荣钧说的。   顾叶更的“喜欢”是有口无心,荣钧的却是情真意切。   他是直性子,心里想什么从不遮遮掩掩,一旦发现自己对顾叶更有了那种不同于兄弟友情的感情,便不再扭扭捏捏,也不再拿“我们都是男的”搪塞彼此。   表白的时候,他生涩地亲顾叶更的唇,舌头不敢探进去,舔了一下就作数。   顾叶更心中冷笑,扣住他的后脑,轻而易举地抢到主动权。   又是一个休息日,顾叶更将荣钧从机关接出来,径直驶向酒店。   荣钧对情事一窍不通,却仍是知道男人和男人做,被进入的那个会比较难受。那时他尚不知道顾叶更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只知自己的恋人细皮嫩肉,应该从未吃过什么苦,而自己从小就过得糙,跟狗抢骨头的事儿都没少干,如今又入伍当了军人,皮糙肉厚,理应让一让顾叶更,当承受痛苦的那个。   近20年的人生中,顾叶更是待他最好的人,也是他见过的人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他没有谈过恋爱,没有任何对比,单纯得像一张白纸,顾叶更的所有甜言蜜语,他都信以为真。   那天他洗了澡,脱得赤条条地躺在床上。顾叶更从浴室出来,眼神顿深,怔了两秒,唇角浮上虚假的笑,哄道:“来,穿上衣服。”   “为什么呀?”他撑起身子,“不是要做吗?”   “是。”顾叶更声音低沉温柔,极具欺骗性,“钧哥,你穿迷彩的样子最帅,特爷们儿。”   荣钧信以为真,心里满满是骄傲,穿上迷彩背心,眼中闪着一分恐惧与九分期待。   顾叶更欺身上前,将他翻成跪伏的姿势,他疑惑地回过头,顾叶更覆在他耳边道:“交给我,背入没有正面那么痛。”   他又信了。   顾叶更看着背对自己、身着迷彩的荣钧,眸光冷厉而炽热——冷厉给予荣钧,炽热属于周逸。   荣钧是第一次,顾叶更却没有性子做太多前戏,扶着粗硬的性器长驱直入,一捅到底。   荣钧发出一声闷哼,咬牙忍住从未经历过的异样痛处,冷汗直下,身子不受控制地狠狠绞紧。   顾叶更被夹得浑身舒爽,双手按住荣钧有力的腰肌,开始快速挺送抽插,鼓胀的囊袋砸在紧绷的臀肉上,发出淫荡的声响。   抽插越来越猛烈,荣钧抱着枕头,几乎被撞晕。   太痛了,没有丝毫快感,只觉得痛。   他将脸埋进枕头,近乎本能地套弄自己软哒哒的性器。   顾叶更眸光如火地看着他的背,毫无怜惜之意,只顾着泄欲,最后在他体内释放时,差点喊出周逸的名字。   他们做了整整一下午,荣钧那里肿了,还流了血,顾叶更上药时问“痛不痛”,他却笑了笑,伸着懒腰道:“不痛。”   顾叶更明白他只是假装不痛,但既然他愿意装,顾小少爷自然愿意假装不知道。   反正只是个替代品,就算玩坏了,也没什么好心痛。   开车回机关时,顾叶更笑着哄荣钧,“钧哥,咱们的事得保密,回去了别跟其他人说。”   荣钧初尝禁果,在后座上打了个滚儿,屁股还痛着,眼里已经有了光,“好啊,现在当然不能说,等我退伍了再说。”   顾叶更一愣,“退伍?”   “对啊。”荣钧坐起来,扯到了痛处,眉头拧了一下,很快恢复自然,“你不让我说是担心我被开除吧?放心放心,部队的规定我比你清楚多了,肯定不会跳火坑!以后等我退伍了,我再跟浩哥他们说——咱俩!是一对儿!”   顾叶更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很高兴?”   “当然高兴了!”荣钧笑起来,“恋人那么帅,我多有面子啊!”   顾叶更嘴角抽了抽,假意陪笑,“你那么好,有面子的是我才对。”   车还未驶抵机关,荣钧就让靠边,“我就在这儿下,省得被看见你送我回来。”   顾叶更从善如流,亲了他一下,约好下次休息日再来找他玩儿。   荣钧下了车,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时不时蹦两步。顾叶更看了一会儿,丝毫不觉心痛地调转车头,眼中掠过一丝冰凉的嘲讽。   让保密是不想让周逸知道,和荣钧是否会被开除没有半点关系——自作多情。   退伍后公开恋情?   做什么梦,脱下那一身军装,便连替代品都不是了。   玩玩而已,岂能当真 第5章   入夏,机关两年一度的“兵王”竞赛即将举行。射击、格斗、战术、体能等近乎全能的荣钧是夺冠最大热门,而实力同样强劲的周逸也在争冠之列。   荣钧与周逸,一个是警卫连一排的扛把子,一个是警卫连四排的尖子兵,竞赛尚未开始,两个排之间就有了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顾叶更跟着兄长出了一趟国,知道周逸从不收昂贵的礼物,便精心挑选了一对做工考究的袖扣。   回国当天,顾叶更带着袖扣去机关。   周逸与四排的战士刚完成20公里武装越野,汗如雨下,缓了半天才回过劲儿。顾叶更见他脸色苍白,眼白挂着不少红血丝,心痛道:“大热的天,你又不是野战兵,怎么拿野战部队那一套来折腾自己?”   周逸一口气喝完半瓶水,剩下一半浇在头上,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道:“不拼不行啊,竞赛下周就开始了。”   “什么竞赛?”   “类似野战部队的侦察兵比武,第一名能拿到‘兵王’证书。”   顾叶更虽然小时候常去部队大院,与一帮军二代、红三代混在一起,但到底骨子里没有军人的血,对“兵王”之类的荣誉多少有些轻视,便说:“那也不至于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吧?”   周逸撑起身子,疲惫地摇头,扶着他的肩头休息,“这不单是我一个人的事,如果能拿到第一,我们整个四排都长脸。”   顾叶更有些无语,嘴上却道:“你这么厉害,肯定没问题。”   “问题大了。”周逸笑了笑,抹掉满额头的汗,“荣钧太厉害,我不一定能赢过他。”   “荣钧?”   “嗯,警卫连的兵你差不多都认识,就一排那小子,有天赋,还勤奋,几个大项完全没有短板。”   顾叶更神色微变,很快恢复正常,“我在训练场上见过他,他哪有你厉害?”   周逸叹了口气,“到时候看发挥吧,竞赛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准,硬实力重要,状态也重要。我也不是没有胜过他的可能。”   “肯定会赢。”顾叶更说完拿出装着袖扣的礼盒,“喏,送你。”   周逸打开看了看,推了回去,“叶更,我说过不要送我礼物。”   “这个不贵。”   “哄我没见过世面?”周逸坚决不收,“再说我现在哪里用得着袖扣,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顾叶更没能说服周逸,心情难免欠佳,本想直接回家,上车后又想起周逸提到的竞赛。   荣钧不知道他会来,正在泥坑里抱着圆木练仰卧起坐。   顾叶更在岸上等了一会儿,看到荣钧跟泥猴似的冲自己蹦来,双眉顿时拧起,心里陡生一股无名气。   荣钧大约明白自己一身太脏,没与他靠得太近,高兴地喊:“你怎么来了?”   他言不由衷,笑容也有些阴沉,“想你了,来看看你不行?”   “当然行!”荣钧心大,丝毫没注意到他态度不太好,一边往身上冲水一边笑,“等等我啊,马上冲干净。”   顾叶更退了几步,“怎么在泥坑里做仰卧起坐?”   “稀泥阻力大,更容易提升力量。”荣钧扔掉水管,浑身湿漉漉的,水珠挂在脸上脖颈上,被盛夏的阳光一照,整个人都显得亮晶晶的。   顾叶更看了一会儿,“听说你们有个竞赛,你是在为那比赛做准备吧?”   “你知道?”荣钧得意地昂起下巴,叉着腰道:“我肯定能拿第一!”   顾叶更眼神暗了暗,“第一那么重要?”   “当然了!对军人来说,荣誉比生命还重要!”   顾叶更假笑两声,刻意温柔道:“瞎说,你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荣钧不经撩,一听就卡壳了,半天才嘿嘿笑起来,声音软了下去,带着点欣喜,“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顾叶更本想摸摸他的头,手已经伸出,落下前又注意到发间未冲干净的泥,只好收了回来,不动声色道:“钧哥,别太累,天气这么热,中暑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就算真中暑了,休息一天就好,我身体好,没问题!”   “可是我会心痛。”顾叶更目光深沉,荣钧和他对上眼,几乎是一瞬间,脸就红了。   “听话,别拼得太狠,身体最重要。”   “唔……”荣钧低头想了想,忽然又笑起来,“行,我答应你不拼太狠!”   顾叶更松了口气,正要拿出那一对被周逸拒绝的袖扣,又听荣钧大笑道:“不过就算不拼太狠,我也可以拿第一!”   “……”   “钧哥很厉害的!”   顾叶更压着心头的火,动作顿了一下,荣钧眼尖,看到了他手中的小盒子,立即凑近,好奇得很,“这是什么?”   “袖扣,送你的。”顾叶更打开盒子,“喜欢吗?”   荣钧没听说过袖扣,也没见过,拿起把玩了一会儿,问:“这有什么用吗?”   “袖口处的装饰品。”   荣钧立即放在迷彩袖口上比划,“真好看,贵吗?”   “不贵。”顾叶更说,“街边买的,几块钱,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就买了。”   荣钧扬起脸,眸底闪着光,“谢谢!我很喜欢!”   顾叶更也笑,“收了我的礼物,就要听我的话,不准透支身体。钧哥,你已经很厉害了,大气一些,‘兵王’这种虚的名头,就让给别人去争吧。”   荣钧眉梢动了动,片刻后道:“不会是四排的周逸让你来劝我放弃的吧?”   顾叶更一怔,表情浮出轻微不自然,“你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你们是好兄弟啊,全连都知道你俩是发小。”荣钧嘟了嘟嘴,“而且他又那么厉害,一定也想争第一,你帮他劝我也说得通。”   顾叶更没想到一向心大如天的荣钧也有敏感的时候,正思索要怎么搪塞过去,荣钧居然就自我否定起来,“不过应该是我想多了。你怎么会为了周逸来劝我放弃呢?他是你兄弟,但我是你男朋友啊!”   说这话的时候,荣钧逆着光,眸底滑过柔和的影。   顾叶更愣了一下,很快笑道:“是啊,谁都没你重要。”   一周后,竞赛开始,荣钧将袖扣戴在迷彩上,全力以赴,以较大优势拿到第一。   他自问并未太拼,全程量力而行,只是状态实在太好,拿到“兵王”证书可以说是众望所归。   三天的比赛结束后,他心急火燎地给顾叶更打电话,那边却始终无法接通。   这天是他的生日,他想与顾叶更分享快乐,还想请顾叶更吃饭。   而顾叶更却陪着赛场失意的周逸,在滨江长廊上飙车。   打不通电话,荣钧只当顾叶更正在忙,倒也没想太多,放下手机没多久就被战友们邀去食堂开小灶。   他人缘好,过个生日警卫连来了大半人,其他连的女兵也赶来捧场,好几个刚在竞赛中输给他的兵哥儿都嘻嘻哈哈跑来蹭饭,连长和一排长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好菜,指导员中途提回一个双层蛋糕,一帮兄弟闹腾到熄灯,他被糊了满脸奶油。   太累,又太高兴,回宿舍洗完就睡,也没意识到顾叶更自始至终没有回一个电话,连短信都没有。   周逸请了两天假,飚完车后顾叶更将他送回部队大院的家,他心情不好,加之喝了些酒,靠在顾叶更肩上道:“那对袖扣,你送给荣钧了吧?”   “你看到了?”   “嗯,竞赛时他戴在迷彩上。”   顾叶更扶着怀里的人,微皱起眉。   周逸昏昏沉沉地问:“你俩……是那种关系?”   “不是!”顾叶更立即否认,“那天我从你们四排离开,刚好碰到他。”   “就把袖扣送给他了?”   顾叶更有些烦躁,“送你你又不要,那东西除了送给你,也没有什么别的用途,我懒得拿回来,被他看见了,就丢给他玩玩儿。”   周逸“唔”了一声,意识不太清醒,走了几步重重叹气,自言自语道:“袖扣是他的,竞赛第一也是他的……”   顾叶更只好劝道:“尽力了就行,别再想比赛了。”   “荣钧可能还没尽力呢!”周逸轻哼,自嘲地笑道:“没尽力就能拿第一,我和其他人拼了命也赶不上他……天赋这东西啊,真是让人嫉妒。”   将周逸送到家,顾叶更回到车上抽了根烟,心头异常烦躁。   既心痛周逸,又恨荣钧不听自己的话。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情绪——方才周逸提到袖扣时,他极力想撇清自己与荣钧的关系,但是后来周逸说荣钧的天赋令人嫉妒,他忽地又心生骄傲。   这种感觉很奇怪,一方面在求而不得的人面前,不愿意承认荣钧是自己的人,一方面又在私底下将荣钧看做自己的所有物。   香烟燃尽,他将烟头弹开,眉目变得格外阴鸷。   所有物不听话,这比周逸没能拿到第一更让他不爽。   再次见面已是一周之后,其间荣钧打过电话发过短信,顾叶更心头有火,将他凉在一边,直到又想做了,才开车去机关。   荣钧心思不细,但被冷了一周,多多少少也明白自己惹恋人生气了,知道他要来,整上午都很高兴,中午还去浴室冲了个凉,下午见面时却又是大汗淋漓。   顾叶更冷脸看着他,他立即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叶更,你还要生多久气啊?”   “生气?我生什么气?”   “气我不听你的话。”   顾叶更掰住荣钧的下巴,“你也知道自己不听话?”   “嘿嘿嘿!”已经不是少年,荣钧笑起来却仍有几分少年的淘气,“叶更,我真没有拼命,只是比赛时运气和状态都很好,便拿了第一。你别生气,也不用担心,我是军人,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会胡来的。”   他说得真诚,顾叶更却只觉得好笑。   顾家的小少爷担心的从来不是他的身体,只是不愿意他抢走周逸的荣誉罢了。   自作多情还浑不自知的人,在别人眼中只配当一个笑柄。   顾叶更嘴角勾起一抹笑,这笑看在荣钧眼中,竟成了他不再生气的信号。   “不生气啦?”荣钧轻轻揪了揪他脸颊,“那咱们拍张合影吧?算是我拿到‘兵王’证书的纪念——虽然晚了几天。”   说着拿出一部国产低端智能机,招呼道:“来呀!”   顾叶更摸了摸被揪过的地方,有些不悦,又诧异自己刚才居然没有将荣钧的手打开。   荣钧见他沉着一张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好脾气地主动靠过去,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抓着他的手臂,还努力往他身上挤。   按下拍摄键时,荣钧笑容灿烂,顾叶更却神情阴沉。   荣钧将照片放大,看了又看,顾叶更瞧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方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过分,便拿过手机道:“重拍一张吧。”   “不用啊。”荣钧笑,“叶更,你不笑的时候也很帅!”   顾叶更微怔,心尖轻轻颤了一下,回神后道:“还是重拍一张吧。”   然而摆弄几秒,那几百块钱的低端智能机不仅没反应,还突然黑屏了。   两人都有些尴尬,荣钧一把抢回手机,哈哈两声,“算了不拍了。我这手机毛病多,只听我一个人的话,别人一碰就耍脾气。”   “别人”两字让顾叶更倏地挑起眉,沉默两秒道:“我送你一部新的。”   “不用不用!还能用的,别乱花钱!”   “我给自己的人花钱怎么了?”顾叶更往他背上一拍,“不准拒绝。”   他抓了抓头发,心想这才刚和好,可不能又将对方惹毛,歪着头笑了笑,“那就谢谢了,我当做生日礼物行吗?”   “生日?什么时候?”   “已经过了。本来想请你吃饭来着,你没接我电话。”荣钧脸上没有一丝阴霾,“就竞赛结束那天,我20岁咯。”   顾叶更略一回想,头一次对荣钧产生了内疚的感觉。   荣钧见他表情有些奇怪,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今天咱们搞不搞?”   刚升起的内疚立即被嫌弃取代,他撇下眼角,食指点了点荣钧的额头,“‘搞不搞’这种话不好听,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荣钧从小和粗人生活在一起,从未接受过精英教育,和战友吹水时时常蹦出脏话,面对顾叶更则要收敛许多,但仍时不时蹦出几个“我操”,还老是把做爱说成“搞”。   顾叶更不喜欢这个字,荣钧吐了吐舌头,用额头撞了撞他的右肩,笑着道歉,“对不起呀,下次一定改。”   这天做爱时,荣钧照例在洗澡后套了件迷彩背心,顾叶更却在吻他的时候,将背心扯了下来。   “不穿吗?”他已经被挑起情欲,声音有些颤意。   “嗯。”顾叶更咬住他的喉咙,慢慢往下吻去。   他情不自禁地呻吟,抓着顾叶更的肩膀,“你不是说……说我穿着迷彩的时候最帅吗?”   “不穿也帅。”顾叶更吻着他的腹肌,施虐似的咬了一口。他身子立即一紧,翻了个身,跪伏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低声道:“进来吧。”   顾叶更看着他光滑的背,眼神越来越深,探手摸了上去,从肩背一直摸到尾椎。   荣钧身体极度敏感,又异常坦诚,身下早已起了反应,便翘起臀部,递到顾叶更手中,甚至急切地蹭了蹭。   顾叶更看着他,忽然手部用力,将他翻了过来。   他诧异地睁大眼,愣了一秒,立即捂住自己硬得翘起来的胯下物,脸也红了起来。   已经做过很多次,他这突如其来的害羞却让顾叶更心头一麻。   看着他的脸,挺身进入时,顾叶更头一次多了几分温柔,甚至有了照顾他感受的心思。   荣钧被撞得接连呻吟,临近高潮时抬起双臂,眼中情雾弥漫,像个渴求拥抱的孩子。   顾叶更俯下身子,将他搂进怀里,一边与他接吻,一边开疆拓土。   几日后,顾叶更拿着最新的苹果手机去机关,荣钧大惊,“这个很贵吧?”   “不贵。拿去用吧,不会再死机黑屏了。”   荣钧玩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会送我这么贵的手机。早知道你买苹果,我就不让你送了……”   顾叶更笑起来,在他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什么都嫌贵。”   “本来就很贵啊。”荣钧耸了耸眉毛,左右看了看,贼兮兮地说:“叶更,你对我这么好,我……我想亲你一下。”   顾叶更一把将他捞至身前,半眯着眼,声音带着几分蛊惑,“亲吧。”   他心脏跳得欢脱,紧张兮兮地靠近,然而吻还未落在唇上,身子却被猛然推开。   顾叶更的表情异常难看,嘴唇动了动,错愕地吐出两个字——   “周逸。” 第6章   荣钧猛一回头,面有惊色,发出一声短促的“啊”。   周逸正站在10米开外,讶异地看着他们。   荣钧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顾叶更已经大步向周逸走去。荣钧看着二人一边交谈一边离开的背影,抬手摸了摸后颈,自言自语道:“不用这么紧张吧……”   他与周逸虽在不同的排,但同为尖子兵,偶尔会在警卫连组织的切磋中过上几招,平时碰见了,也会笑着打招呼,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意思。他看得起周逸,不认为对方是嘴碎的人,何况周逸还是顾叶更的发小,更没有理由捅破两人的好事儿。   荣钧撅了撅嘴,想起刚才顾叶更反应那么大,这会儿又追着周逸解释,不由得笑了起来。   顾叶更应该是很在意他的——因为恋爱的事如果被旁人发现,会受到影响的只有他。   他想,顾叶更大约正跟周逸说:“是不是兄弟?是兄弟这事儿就当做没看见!”   偷偷乐了几秒,他转过身,拿着苹果手机往附近的树荫下走去,一边研究新手机,一边老实等顾叶更回来。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小时。   顾叶更回来时脸色阴沉——方才急于跟周逸解释“我和荣钧之间什么也没有”,周逸却笑着摇头,还说了祝福的话,似乎有些“终于不用再被你缠着了”的意思。   他心里憋火,迁怒到荣钧身上,认为都怪荣钧突然要亲他,才会被周逸撞见。   回来的路上,他以为自己会甩荣钧一巴掌,然而真的见了面,荣钧抬起头问“叶更你不高兴?”时,心头的火竟然瞬间被浇灭大半。   他额角跳了跳,眉头拧得更深,暴怒的戾气却悄然散去,只道:“怎么坐在这里?”   “等你啊。”荣钧站起来,双手握着手机,“和周逸解释好了吗?”   顾叶更愣了一下,怪道:“下次注意一些,不准在大庭广众下胡来。”   “是!”荣钧敬了个不正经的礼,又道:“周逸人挺好的,肯定不会四处说我们的事。你刚才紧张过头了。”   顾叶更心下无语,嘴上道:“哦?怎么个好法?”   “军事素质挺高,为人也不错,经常帮助他们排吊车尾的兵。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瞎传八卦?”   顾叶更在荣钧后脑上轻轻削了一下,脸上仍没有笑容,“他不传不代表别人不传,以后别瞎闹了。”   荣钧点点头,盯着他看,他把荣钧脑袋推开,“干嘛?”   “叶更,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帅。”   “……”   “你摸摸我这里。”荣钧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上,开心地问:“感觉到了没?”   “什么?”   “我心脏跳得很快啊!”   顾叶更抽回手,“你发什么疯?”   “没有发疯。”荣钧眨了眨眼,诚恳地说:“就是看你不高兴,想哄哄你。叶更,你不要生气了,刚才要亲你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在军营一定把持住。实在想亲你,就亲亲这个。”   他抬起右手,翻出戴在衣袖里面的袖扣,低头吻了上去,抬起头时,眼睛亮得像晨曦中的星子,“叶更,笑一笑吧,虽然你生气也很帅,但我更喜欢你对我笑的样子。”   顾叶更微怔,眼神极深地看着荣钧。   他花言巧语哄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或真情或假意地哄过,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心脏像现在这样,如同降落在一捧柔软的云上。   荣钧的“哄”,没有任何亮点与技巧,朴实得近乎寒碜,他却被震住,以至于忘了应该说点什么。   荣钧将藏在左边衣袖里的袖扣也翻了出来,继续哄,“叶更,别生气啦。”   顾叶更这才回过神,脸色不太自然,转移话题道:“你随身带着它们?”   “对啊。”荣钧微微昂起下巴,“它们是我的护身符!”   顾叶更又是一阵心悸,片刻后晃了晃荣钧的下巴,半眯着眼笑,“你这也叫哄?”   “你笑了!”荣钧配合地晃脑袋,声音相当精神,“说明我哄人的水平还不错!”   暑气消退后,天渐渐凉了下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叶更去机关时已经不怎么到四排见周逸了,做爱时也很少想到周逸,虽然偶尔也会背入,但荣钧的背影不再与周逸重合,荣钧的气息也成了独有的催情剂。   他喜欢正面搂着一丝不挂的荣钧,高潮时偶尔会喊一声“钧哥”。   两人在床上越玩越开,荣钧身体好,心理上对性事也不排斥,能够坦荡地配合他,摆出各种羞耻的姿势。   他让荣钧跪在自己腿间,教荣钧口交。   荣钧最开始时有些抵触,伸出舌头舔了舔前端。他扶住荣钧的后颈,沙哑低沉地诱导,荣钧便一点一点含了进去,努力用嘴唇包住牙齿,还像模像样地尽量吞得更深。   他看着荣钧头顶的发旋,轻轻往里挺了挺,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再深一些。”   荣钧憋红了脸,一边吮吸一边舔弄,抬起眼皮从下方看他,那湿漉漉的眸子让他浑身起火。   他十指插入荣钧发间,站起身来,让荣钧跪直,开始随着欲望抽送。   临近高潮时,他扣住荣钧的后脑,将热液尽数射入荣钧嘴里。   荣钧被呛着了,咳出了一脸眼泪花子,来不及咽下的精液挂在唇角,晶晶亮亮,色情得让人头脑发胀。   他刚刚释放完的地方又硬了起来,一把将荣钧推倒在床上,挺身而入。   荣钧虽然是承受的一方,但毕竟是体力好到人神共愤的兵王,所以在床事上,精力始终略胜一筹。   被做晕的事从未发生,就算顾叶更已经累得躺下,他还能换个骑乘的姿势继续玩。   顾叶更捏着他的下巴亲吻,第一次喊他“宝贝儿”。他惊得抖了两下,没把持住,一下子射了出来,精液挂在顾叶更小腹上。   他尴尬得要命,却见顾叶更在小腹上抹了抹,然后将中指含入嘴中,当着他的面,舔得干干净净。   他全身都红了,没轻没重地将顾叶更扑倒,喉咙里发出又羞又恼的哼哼。   顾叶更笑着抚摸他的背,舔着他的耳垂继续唤:“宝贝儿,宝贝儿。”   每唤一声“宝贝儿”,他身子就会情不自禁地抽一下。   顾叶更心动得无以复加,紧紧搂着他,近乎荒唐地想——也许是真的爱上这个傻兵哥儿了。   荣钧很宝贝顾叶更送的苹果手机,用了小半年,没摔过没磕过,正面贴着膜,背面套着壳,看起来跟新的一样。   顾叶更的生日在冬天,他很早就开始琢磨送什么礼物——不能太便宜,起码不能比苹果手机便宜;也不能太贵,他没有多少钱,太贵了买不起;不能贵而无用,束之高阁没有意义,当然也不能是柴米油盐那种虽然有用,但太接地气的东西。   相处的日子已经不短,顾叶更虽不曾炫耀过家世,但荣钧也从一些细节里渐渐猜出自己的恋人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他见过的有钱人少,印象也相对单一,比如住豪宅开豪车、西装革履、腕上戴着天价名表。   如果有能力,他是乐意送顾叶更车房的,可是就算将他卖了,也不够买豪车的一个轮胎,更别说豪宅。   就连比车房便宜的名表,他也买不起。   可是一套像样的西装,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尽管他心中的“像样”与顾叶更的标准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入冬后,他请假外出,花费七千多块钱,买了一套在他看来特别适合顾叶更的西装,还自作主张挑了一条领带和一枚领夹。   贫穷在他身上从未打下“抠门儿”的印迹,反倒给予他一份有些滑稽的豁达。入伍之前,他四处打工,艰难地养活自己,稍有闲钱,就会给接济过他的大爷大妈送点儿猪肉鱼肉,或是一箱牛奶。当兵后,兵哥儿们经常互相请客,有来有往,他从不斤斤计较,但也不打肿脸充胖子,只是力所能及地豪爽。   舍得为朋友花钱,自然也舍得为心爱的人花钱。   何况这是顾叶更20岁的生日礼物。   生日当天,顾家大摆宴席。顾叶更一身订制的高档手工西装,与宾客一番寒暄后,躲进休息间玩手机。   荣钧在语音里说:“叶更,生日快乐,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顾叶更嘴角勾着笑,“礼物是你自己吗?”   荣钧不仅没被撩到,还一本正经地说:“我?我们不是早就做过了吗?”   顾叶更一顿,两秒后笑了起来。   想他顾小少爷撩人无数,碰上荣钧这直球高手,竟是撩人不成反被撩。   荣钧的语音又来了,“今天你和家里人一起过吧?”   他叹了口气,“嗯,抽不开身。”   “没关系,你哪天有时间再来找我吧,上次没能请你吃饭,这次补上。”   顾叶更说:“怎么你过生是你请客,我过生还是你请客呢?”   “我高兴行不行?你就别跟我抢了,好歹我大你小半岁。”   顾叶更扶着额头,声音带上几分自己都没觉出的宠溺,“好吧,钧哥你高兴就好。”   几日后,荣钧支了半天假,坐上顾叶更的车。   顾叶更上午陪父亲出席了一个会议,穿得比较正式。里面是类似生日宴时所穿的手工西装,外面套着一件黑色长大衣。荣钧一看眼睛就亮了,“叶更,西装果然适合你!”   “嗯?”   “我给你买了一套西装!”   顾叶更有些吃惊——荣钧的底细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荣钧有几个钱他都知道。就凭荣钧那点儿老本,哪里够买一套他能穿的西装?   荣钧将西装拿出来,献宝似的,“喏,喜欢吗?”   顾叶更眸光微敛,唇角不经意地颤了颤。   是很普通的西装,做工、用料、款式都入不了他的眼。若是以往,这样的西装,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但这套普通的西装,是荣钧送的生日礼物。   荣钧眼中的期待汇集成闪耀的光,又问:“喜欢吗?”   话音未落,就被勾住脖子。   顾叶更吻得激烈,像要将他吞吃入腹。   “喜欢。”银丝拉开时,顾叶更看着他的眼睛说。   “太好了!”他又拿出领带与领夹,“还有这俩。”   比起中规中矩的西装,那花领带与质感不足的领夹就当真很土气了。顾叶更眉角跳了一下,“你选的?”   “嗯,喜欢啵?”   顾小少爷忍着笑,“看着挺喜庆。”   荣钧听不出“喜庆”是句调笑,还以为顾叶更夸他选得好,立即得意起来,还拿起领带自告奋勇往顾叶更脖子上套,“生日礼物嘛,当然是喜庆一些好。”   顾叶更看着胸前红领巾一样绑着的领带,略显无奈地摘下来放进盒子里。   荣钧诧异,“不戴么?”   “以后再戴。今天不是要跟你一起去吃饭吗?弄脏了我舍不得。”   荣钧一听,更高兴了,指挥他在马路上东转西拐,最后停在一家不便宜的海鲜自助餐厅前。   顾叶惊讶地蹙眉。   本以为荣钧一定会带他去某家人气很高,但环境糟糕的路边餐厅——毕竟电视剧里都这么演,但荣钧却领他来了这人均消费五百多的地方。   荣钧扯了扯他的手,“进来呀!”   “这个……是不是太贵了?”西装的价格已经不低,他实在不想再让荣钧破费。   “是挺贵的。”   “那咱们还是换……”   “但你的生日餐怎么能随便去一家便宜的路边摊呢?”荣钧又拉他,“走吧,钧哥攒了钱,够这一顿!”   被牵着踱进餐厅时,他头一次生出“以后一定要好好疼荣钧”的想法。   荣钧大抵从未来过这里,只是听人说过这儿不错,一顿饭吃得很是激动,明明这也想吃那也想吃,剥开的虾蟹却老是放进顾叶更的餐盘里。   中途顾叶更犹豫了一会儿,一方面的确不想荣钧花这笔钱,另一方面又担心拂了对方的好意,斟酌再三,还是提前结了账,还找来经理,告诉荣钧这顿免单,理由是他们运气好,刚好坐在“今日免单”的座位上。   荣钧睁大眼,一脸兴奋。   顾叶更松了口气,以为瞒过去了。   下午,他的手机响了很多遍,是周逸的电话,但他已经无暇接听——他埋在荣钧的身体里,享用着最满意的生日礼物。   晚上将荣钧送回机关,回家的路上,他才回拨给周逸。   周逸说给他买了一块百达翡丽的表,想送给他,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来拿。   他有些诧异。认识多年,周逸虽然送过他东西,但百达翡丽这种价位的礼物还是第一次。   鬼使神差地,竟然并不想收。   片刻的沉默后,周逸问:“叶更,你今天和荣钧在一起吧?”   以前急着否认的事,如今已经能够轻易说出口,顾叶更笑道:“嗯,他陪我过生日。”   “这样啊。”周逸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叶更,你终于遇见喜欢的人了,哥真替你高兴。”   顾叶更扬起眉梢,唇角跟着上扬。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挂断前顾叶更开玩笑地说:“荣钧没心没肺,万一在军营里有谁欺负他,哥,你帮我照顾他一下。”   周逸说:“这是一定的。”   顾叶更心情很好,回家换上荣钧送的西装,在镜子前足足看了十分钟,然后脱下来,和那些贵得要死的手工西装挂在一起。   手机响了,是荣钧发来的语音。   “今天你骗我对吧?你提前付了钱,骗我说咱们运气好。”   顾叶更一愣,新的语音又来了,“哎,钧哥没你想的那么蠢。不过还是谢谢你,那一顿对我来说的确很贵。你为我着想,付了钱还记挂我的面子,我……我很高兴。”   “我现在没钱,这顿饭就先存你那儿了。我这几年在部队表现不错,明年再努力一把,以后退伍时能够领到一大笔退伍金。”   “我想好了,退伍后就进入公安系统——我那么厉害,特警队伍一定会收我。退伍金就给你,你帮我做点投资。”   顾叶更握着手机,胸口软得一塌糊涂。   上一次荣钧跟他说将来,他还嗤之以鼻,如今却只觉得温暖。   荣钧又说:“不过不做投资也行,钱还是放在你那儿,当聘礼好了。”   顾叶更笑起来,这是头一次有人给他说,要给他聘礼。   手机安静了一会儿,又蹦进一条语音。   “我没有家人,一直很想有个家。谢谢你叶更,你出现之后,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有家的。”   顾叶更怔怔地看着手机,过了很久,才轻声自语道:“我会给你一个家。”   这个承诺在半年后兑现。   荣钧21岁生日时,顾叶更将他带进一套已经装修好的高档住宅,一边吻他一边说:“宝贝儿,等你退伍后,这就是我们的家。”   荣钧满心雀跃,除了疯狂地回应,已经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这半年来,他一直很忙,忙着训练,也忙着参加战区与机关的各项比武。   天赋与勤奋俱在,比武中他不仅力压周逸等机关里的尖子,与野战部队的精英侦察兵杠上也不输分毫。五月还被抽调到一支野战部队,去朱日和参加了一场荡气回肠的红蓝对抗演习。   高强度的训练与任务减少了他与顾叶更的见面次数,而他对顾叶更的爱却在想念中与日俱增。   夏天之后,新兵来了。   荣钧被任命为新兵连二排的排长,整日和新兵蛋子混在一起,忙得不可开交。   顾叶更知道他忙,没怎么打搅他,终于有一天实在忍不住想见他,他的手机却已经关机。   部队对手机使用有一些不太人性的规定,顾叶更没往心里去,直到第二天再打还是关机,才隐隐觉得不对劲。   拨给周逸,想问问荣钧是不是出任务去了。周逸支吾半天,才轻叹口气,“荣钧他……出事了。” 第7章   顾叶更唇角一绷,“什么意思?”   “荣钧……”   “他怎么了?”   “他强迫排里的新兵发生性关系,被,被发现了。对方还是个未成年,只有17岁。”   顾叶更脑子嗡地一声,太阳穴阵阵发麻,顿了十几秒才强作镇定道:“什么时候的事?他在哪里?会不会是误会?”   “三天前的晚上。”周逸声音有些急,“叶更,你没事吧?”   顾叶更强压着难以名状的失落与愤怒,低吼道:“我问你会不会是误会!”   “叶更,你……”   “抱歉。”顾叶更捂住额头,“我马上来机关,他在哪里?”   “被关起来了。”周逸叹气,“这件事影响非常恶劣,上面已经决定从重处罚了。你来吧,我详细告诉你事情经过。”   顾叶更坐在驾驶座上,翻看着周逸拿来的一份文件。   方才他们已经去过机关行政楼,但就算是颇有背景的周逸,也无法说服首长们让顾叶更去禁闭室见见荣钧,好说歹说,才借出一份调查文件。   二人回到车上,顾叶更看,周逸说。   三天前,新兵连举行了一次初级比武。荣钧带领的二排大获全胜,其中不满18岁的新兵邱诚发挥极其出色,拿到了尖子兵的称号。晚上,新兵连会餐,上头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长便请大伙儿喝酒。   荣钧被调到新兵连也和在警卫连时一样,人缘好,很多新兵排队灌他酒,他性格耿直,来者不拒,尚未散席,就喝吐了一回。   连长怕他再喝多出事,问谁愿意扶他回去休息,大伙儿全部起哄,说陪钧哥的必须得邱诚。邱诚也不含糊,架起他就往外走。   顾叶更问“必须得邱诚”是什么意思,周逸笑得有些尴尬,“荣钧很喜欢邱诚,整个新兵连都知道。”   顾叶更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周逸又解释道:“不过你也别想太多,荣钧对他的喜欢跟欣赏差不多。邱诚是他们二排最出色的新兵,荣钧对他多些关注也正常。”   顾叶更将文件啪一声砸在方向盘上,冷笑道:“你倒会为他找借口。”   周逸摇了摇头,继续往下说。   那天晚上大家兴致都很高,回宿舍后没人留意到荣钧与邱诚没有回来,直到半夜邱诚惊魂未定从攀登训练区跑出求救,警卫连负责夜间巡逻的战士才知道出事了。   邱诚的下体有被侵犯的痕迹,腿间、肛口布满精液,身上有很多打斗痕迹,脸颊亦被扇肿。   巡逻战士在攀登训练区找到了荣钧,当时荣钧下身裸露,正躺在地上熟睡。   机关连夜调查,很快查出邱诚身上的精液属于荣钧,而根据邱诚的说法,施暴者也确是荣钧无误。   荣钧酒醒后被投入禁闭室,前两次询问中坚决否认,后来看到精液鉴定,又被邱诚当面指认,才承认可能是酒后失控。   顾叶更捏着文件的手指轻微发抖,周逸在他肩上拍了拍,“你在电话里问我会不会是误会。我也希望是误会,但至少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是误会的几率微乎其微。调查组已经找了很多新兵问话,都说荣钧平时对邱诚就很好,有人还说训练休息时,荣钧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过邱诚。现在有种说法是——荣钧只是用‘酒后失控’为自己开脱,实际上早就对邱诚图谋不轨。对了,邱诚这兵……的确长得不错,算是新兵连里长相最出众的那拨人。”   “别说了。”顾叶更合上文件,心脏几乎沉入谷底。   周逸住了嘴,半分钟后又道:“叶更,哥知道你不爱听,但为了你和荣钧着想,哥还是得说。”   顾叶更揉着眉心,车里的气氛非常压抑。   “荣钧强暴未成年新兵这事,查到现在,基本是坐实了。你就算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接受。当务之急不是为他洗清干系,因为已经没法洗了——除非捏造事实。”周逸说,“但事情现在已经闹大,最麻烦的是受害者才17岁,影响非常坏,想抹过去……我觉得很难。”   顾叶更伏在方向盘上,默不作声。   “咱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为他争取轻罚。你不在机关,可能不太了解机关的复杂。荣钧人缘好,但并不意味着没有人想整他。今年他拿了那么多第一,还以机关兵的身份去了朱日和,老实说,连我都嫉妒他。”   顾叶更抬起头,眉头仍旧紧锁。   周逸继续道:“荣钧为人单纯,对谁都好,但其他人是否心口如一?叶更,我跟你打包票,荣钧这次栽了,想落井下石的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他没有背景,这你比谁都清楚。如果咱们不帮帮他,他铁定会被开除。”   周逸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我家的关系还不够,这事得靠你。你尽快跟周行通个气,找言晟也行。把荣钧保下来,也就他俩一句话的事儿,以后就算不能留在机关,调去野战部队也行。怎么都比背着处分被开除强。”   沉默了许久,顾叶更才哑着嗓音道:“他和那新兵关系真的很好?还亲过?”   “呃……”周逸有些为难,“我不在新兵连,没有亲眼见到,是配合调查的兵们这么说,二排的人都看到了。叶更,你别太在意,部队都这样,谁都喜欢强者,荣钧自己就是兵王,照顾排里的尖子兵真的没什……”   “够了!”顾叶更厉声道,“你不用再为他说话。”   周逸识趣地点点头,“我现在把文件还回去,你去找找周行吧,至少让他跟上面说个情,你也好去看看荣钧。”   这天晚些时候,因为季周行的关系,顾叶更在禁闭室里见到了荣钧。   荣钧被绑在铁椅上,抬头看着他,眼中的光彩很快由明亮的惊讶、欣喜变为灰色的内疚、痛苦。   他扣住荣钧的下巴,近乎咬牙切齿,“你有没有做那种事?”   荣钧嘴唇微颤,喉结上下滚动。   “说话!”他加重了力道,“你亲口告诉我,你没有强暴那个新兵!只要你说,我就相信。只要你说,我他妈就让所有质疑的人闭嘴!”   荣钧咬着下唇,几乎被愧意淹没。顾叶更的目光令他难以招架,他垂下头,喉咙发出压抑的哽咽。   “荣钧!”顾叶更几近暴怒,“你他妈说句话!”   “我……”荣钧颤抖着摇头,半晌才喑哑出声,“我不知道。”   顾叶更眼前一黑,只觉一股血直冲脑际,右手不听使唤地扬了起来,啪一声重重落在荣钧脸颊上。   荣钧闭上眼,直到门被甩上,嘴角才挤出一声轻到极致的叹息。   “对不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顾叶更刚离开机关,就接到兄长顾朝城的电话,让他立即回家。   深夜归宅,面对的竟然是雪片般拍在脸上的照片。   顾章羡怒不可遏,食指戳着他的眉心,“让你出国念书,你不去,居然就是为了一个男人?还是个部队里的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照片散落在地,每一张都是他与荣钧,其中甚至不乏多张亲密的接吻照。   荣钧笑得很开心,那神采奕奕的模样刺进他的双眼,带来难以抑制的痛。   他瞳孔紧缩,连神情都狰狞起来。   顾章羡误以为他想叫板,抬手就是一耳光。   他不躲不避地站着,疼痛却没有降临——顾朝城眼疾手快地挡了上来,劝道:“爸,叶更下个月才满21岁,还小,您消消气,他有分寸,和这孩子也不过是玩玩,过两年自然知道收心。等会儿我跟他说说,您就别操心了。”   说完又冲顾叶更使眼色,“快跟爸认个错。”   顾叶更红着一双眼,双唇抿得如刀一般。   顾氏长辈曾经请高人为一群孙辈看相,顾朝城重义,而顾叶更与季周行皆是薄情。   不笑的时候,顾叶更尤为冷鸷,眼里似乎没有丝毫感情。   顾章羡更怒,“你还不服?还要跟我犟?”   “爸!”顾朝城挡在二人中间,“这事交给我来处理。”   顾章羡愤而离去,顾朝城叹了口气,在亲弟肩头砸了一拳,蹲在地上一张一张捡起照片,“有人把这些寄到家里来。说吧,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顾叶更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想说。   “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系,我也是从你这年龄过来的,理解你。”顾朝城在他面前放了一杯温水,“不过玩够了就给我收心,你也该知道自己不可能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吧?”   顾叶更苦笑。   “听话,别跟爸犟,明儿去道个歉,下周我安排你认识一下钟家的千金。”   “干什么?我不相亲!”   “怎么?长脾气了?”顾家两兄弟年龄差了八岁,顾朝城在顾叶更面前颇有些长兄如父的意思,“只是让你去认识一下,没叫你立即和人家处对象。做给爸看看,你年纪小,再玩几年无所谓,但这出戏你给我演好,以后再有什么事,我才好给你罩着。”   顾叶更捂着额头,听得心不在焉,却最终点了点头。   一周后,与钟家千金见面的日子到了。   顾叶更怒意稍减,犹豫再三,理智终是令他拨通了季周行的电话——周逸说过,机关里眼红荣钧的大有人在,上头又决定了重罚,如果他不出手相助,荣钧便一定会被开除。   荣钧做了那样的事,但他仍是会心痛。   季周行问清楚原由,答应去机关走一趟。   找首长们求情之前,季小少爷自作主张,先溜去禁闭室,想瞧瞧自家表哥在不爱周逸之后,喜欢上了什么人。   荣钧正在接受新一轮的问话,禁闭室里没有人。季周行好奇,便踱了进去。等得无聊时,顾叶更的电话又来了,他接起来,边聊边等荣钧。   荣钧被带回来时,季周行正笑着说:“你对那叫荣钧的兵哥儿那么上心,是因为周逸吧?都是机关兵,你操着才有感觉。哈哈哈,肯定是这么回事儿……你他妈今儿还去相亲?钟家的妞儿?啧,红旗不倒彩旗飘飘啊。”   荣钧怔在当场,难以置信地看着季周行。   季周行挂断电话,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就是荣钧?”   荣钧睁大双眼,“你刚才说什么?”   季周行向来傲慢,除了心上人,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耐心,甚至连好脸色都懒得给,“我受顾叶更所托,来保你不被开除,你最好给我懂事点儿。”   荣钧捏紧拳头,眼中布满血丝,“刚才电话里的是叶更?你说他对我好,是因为……因为周逸?”   季周行乐了,“你不知道他追了周逸四年?”   荣钧一阵晕眩,过去那些与周逸有关的记忆如碎片般翻涌,层层叠叠戳在心脏上,痛得筋肉都哆嗦起来。   片刻,他张了张嘴,低声道:“我不用你帮忙。”   当晚,顾叶更送钟悦回家,没等来荣钧被轻罚的消息,反倒得知他对周逸动了手。   怒火在周身燃烧,火速赶去机关,荣钧却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一边解释,一边质问。   “我只是推了他一下。”   “叶更,在你眼里,我其实只是周逸的替身吗?”   周逸后脑撞在墙壁上,出了血,此时还躺在医务室。顾叶更想起周逸处处为荣钧着想,荣钧竟然不知感恩,反倒动手打周逸,怒遂从心底起,连带掀起数日来的憋屈,口不择言地吼道:“你以为你是什么?”   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荣钧哑然地站着,看着他一身周正的西装与精心打理的发型,“你骗我?你刚才是不是正和女孩儿相亲?”   顾叶更怒极冷笑,冲动之下,将所有不过脑的狠毒话都吐了出来,“相亲你管得着?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管我?操!荣钧,你他妈不会以为我真会和你过一辈子吧?替身怎么了?周逸比你好百倍,能给他当替身,能被我操,你就谢天谢地吧!”   荣钧指骨发出咯咯的响声,拳头却仅仅砸到了墙壁上,眼前一花,险些跪倒在地——已经被关了十多天禁闭,体力再好的人也会扛不住。   看着荣钧惨白的脸,顾叶更心头微动,终于软了几分,也懊恼起刚才说的话,沉着脸道:“我送你去医务室。”   荣钧一把将他打开,咬牙道:“不需要!”   顾叶更眼神一紧,卡住他的脖子,“你说什么?”   荣钧喘着粗气,“我说我不需要!顾叶更,我没有背景,没有父母,但不代表我没有自尊心和廉耻心!我不当任何人的替身!你滚!”   顾叶更大怔,“你凭什么跟我说这种话?荣钧,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强暴新兵的是你,你还好意思跟我耍脾气?廉耻心这东西你有吗?如果有廉耻心,你会干你自己带的兵?啊?”   “我们扯平了。”荣钧挣扎着站起来,“我对不起的是那个受害者,不是你!我做错的事,我自己会承担,请你回去!” 第8章   顾叶更驱车回到市内的住所,脑子里不停重复着柏尹的话。   ——“我哥不会做出那种事!”   他点了根烟,神情冷峻地站在阳台上。   已经过了十年,如今回想起当初的暴怒、崩溃、失态,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抖落一截长长的烟灰,踱去书房,从书架顶层取下一个积着灰的小方盒。   盒子里,是一枚弹壳。   出事那年,荣钧进过一次封闭训练营,再次见面时,送了他一个用弹壳拼成桃心。闹僵之后,他回到两人的小家,将桃心摔了个稀巴烂,弹壳飞得到处都是。出国的前夜,却又鬼使神差地赶回去,捡走了落在门边的一枚。   摩挲着弹壳,心绪渐渐安静下来,他凝目看着纷纷扰扰的夜色,不禁开始想——那件事是不是有人故意整荣钧。   如果是,会是谁?   十年前,他太年轻太冲动,盛怒之下根本无法理智地思考,面对物证与受害人的指认,还有新兵们接受调查时说的话,他将一腔怒火全撒在荣钧头上,甚至在出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仍不停给自己加意念——你根本不爱荣钧,为什么要因为这个人生气?   在国外鬼混的那两年,他想到荣钧时只有恨,而后来随着年龄渐长,恨意减退,一心扑在事业上,商场情场如鱼得水,极少再想起那个年少时“伤害”过自己的人。   与荣钧的感情被他关在自己的少不经事里,外面的世界沧海桑田,里面的时间却停在分手的一刻。   所以再一次见到荣钧时,他的第一反应仍是愤怒,而后才是铺天盖地的心痛。   十年前无法冷静思考的事,现在稍稍一想,就能觉出蹊跷。   手指收紧,眼中生出层层叠叠的寒雾,“邱诚”这个名字穿过灰色的时光,清晰地出现。   他要找到这个人!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响,他瞥去一眼,不悦地皱起眉。   是周逸的电话。   出国之后,他与周逸就淡了。   最后一次见荣钧时,他因为荣钧伤了周逸而大发雷霆,骂了很难听的话,荣钧让他滚,说自己不当谁的替身。   说来可笑,当初明明是他自己将荣钧看做周逸的替身,也是他亲口对荣钧说出那样狠毒的话,可是后来心态却发生了古怪的变化,每每见到周逸就觉得膈应,十七八岁的那些爱恋也荡然无存。   大约是可笑的迁怒。   这些年,他逐渐从纨绔少爷成长为顾氏的精英后继者,周逸联系他的频率也多了起来。   他早就不再是当年的顾叶更,周逸心头打着什么算盘,他再清楚不过,无非是想仗着过去的那点儿情,从他身上讨要些许好处。   他懒得拆穿,逢场作戏笑脸相迎,笑容却一次比一次冷。   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一声甜腻的“小爸”。   顾叶更眉头皱得更深,但终究对五岁的小姑娘发不了脾气,笑道:“薇薇。”   薇薇是周逸的女儿。去年他正式回国,周逸牵着女儿硬要认他当干爹,他当即拒绝,周逸却教女儿喊“小爸”。他不太高兴,但碍于当时人多,对方又是个小女孩儿,便笑着应了一声。   从那之后,周逸似乎自觉与他又攀上一层关系,时不时就会打来电话。   薇薇在电话里亲了他一口,“小爸,爸爸想和你说话。”   周逸接过电话,声音有种显而易见的世故,“叶更,哥这儿有件事,想托你帮个忙。”   顾叶更面无表情,“嗯,你说。”   周逸絮絮叨叨说了半天,顾叶更开了免提,将手机扔在沙发上,待周逸说完才道:“部队里的事我管不着,你应该去找你们大院里的兄弟。”   “我知道。我其实是想托你和周行、言晟说说。”   “他们也是你的朋友吧?”   “是,小时候经常一起打架。不过这些年聚少离多,关系已经不像从前了,我有点开不了口。”   顾叶更笑,“对我倒是挺能开口。”   周逸也笑,“你是薇薇的小爸嘛。”   顾叶更虚起眼,手指扔捏着弹壳,片刻后忽然道:“你还记得荣钧吗?”   “荣……”周逸一愣,语气变得很不自然,“那个荣钧?怎,怎么突然说起他?”   “没什么。”顾叶更将弹壳捏在手心,“看来你还记得。”   周逸刻意地咳了两声,声调已经恢复正常,“当然记得,强暴未成年新兵这种事,机关这么多年也只发生了那一件。”   “是吗?”顾叶更哼笑,随便扯了两句其他的事,挂断前拿着腔调道:“你还是自己去找找季周行和言晟吧,薇薇的小爸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想捞来管一管。”   丢开手机,顾叶更眼神越来越暗,接连抽了三根烟,又给言晟拨去电话。   “还是上次的事。”他道:“我想知道被荣钧强暴的那个新兵邱诚,现在在哪里。”   “四川。”言晟说,“两年义务兵期结束后就退伍了,现在在四川西部做旅游生意。”   顾叶更有些惊讶,“你查过他?”   “没仔细查,猜你肯定会追问这个人的情况,就事先了解了一下。”   “想得还挺周到。”   “是季周行想查。”   “你告诉他了?”   “上次给你打电话说荣钧的事儿时,他就在旁边。”   顾叶更眉角动了动。   当年他大骂荣钧时,尚不知道季周行在禁闭室里跟荣钧说的话。几天后季周行主动提起,他仍在气头上,既狠荣钧不识好歹,又气自家兄弟口无遮拦,上手就是一拳。   一晃十年,这点小摩擦早就过去了。季周行对不在意的人有多恶劣,他再清楚不过,以为季周行早就记不得荣钧,没想到这薄情寡义的表弟在得知荣钧的遭遇后,竟猜到了他想干什么。   季周行抢过电话,“你同意的话,我后天就去四川。”   “不必麻烦,我这周抽时间自己去。”   “你大忙人一个,还能抽出时间?”季周行笑,“交给我,一周之内,我把人给你带回来。”   一天后,顾叶更很早就将车停在荣钧与柏尹所住的老小区外。   荣钧前些年几乎每个月都会住一次院,这几年身体虽然好了不少,但去医院开药仍是家常便饭一般的事。   他不害怕看病,但不好意思平白接受顾叶更的好意,去那种贵得要死的医院做全身检查——有那张照片作为佐证,他相信顾叶更真是自己的故友,但他竭尽所能去回忆,也想不起过去相处时的任何片段。   这种缥缈的感觉让他很不踏实。   倒是柏尹对顾叶更没了那天的戒备,去学校之前做好了煎蛋,和切好的馒头一起放进保暖饭盒,嘱咐道:“哥,有些项目要求空腹,连水都不能喝。你做完了马上吃,别饿着。我今天要考试,不能陪你去。手机我放在老师那儿,她知道咱们家的情况,你有什么事立即给我打电话,她会叫我出来接。”   再次坐上顾叶更的车,荣钧抱着饭盒,有些不安。   顾叶更拿出弹壳在他眼前晃了晃,“还记得这个吗?”   他茫然地摇摇头。   顾叶更说:“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礼物?”荣钧接过弹壳,左右看了看,拘谨地笑起来,“我怎么会把弹壳当做礼物啊?这也太……”   想说太廉价,又想起自己本就没多少钱送贵重礼物。   想找个合适的词替代“廉价”,却因为脑子不灵光而迟迟想不到该说什么。   顾叶更开得慢,没让气氛尴尬下来,“弹壳这种礼物,不是谁都送得了。何况你送我的是一个用几百枚弹壳拼成的……嗯,树叶。”   荣钧眸底的光闪了闪,“因为你名字里有‘叶’吗?”   “嗯。”顾叶更点头,“很有意义的礼物,每一枚弹壳都是你在尖子兵封闭集训营练习狙击时留下来的。”   荣钧嘴角浮着很浅的笑,目光柔和,“我以前是不是很厉害?虽然什么都记不得了,但是我找到很多本证书,几乎都是第一名。”   顾叶更不由心痛,顿了两秒才笑道:“对,你是全机关最厉害的兵。”   荣钧很高兴,把玩着弹壳,片刻后却轻轻叹了口气。   医院人满为患,顾叶更带荣钧去体检中心顶楼的贵宾专区。荣钧不知道医院也可以安静整洁得如同海黎住的星级酒店,忐忑地打量四周,犹豫好一阵才扯了扯顾叶更的衣角。   从未想到荣钧会有如此稚气的小动作,顾叶更先是一怔,旋即心头一软,温声道:“怎么了?”   “我……”荣钧面色紧张,“我有点怕。”   顾叶更牵住他的手,紧紧握了握,“别怕,有我在。”   检查进行得很顺利,做完最后一项需要空腹的项目后,荣钧从帆布背包里拿出饭盒,不太好意思地问:“我可以吃完早饭再做其他的检查吗?”   顾叶更目光落在那便宜的馒头上,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荣钧连忙合上饭盒的盖子,尴尬得红了脸,“对不起对不起,这里是不是不能随便吃东西?我不知道……我马上收起来,抱歉啊,我……我只是有点饿了……”   他的表达能力本就有些问题,紧张起来更说不好话,结结巴巴的,看在旁人眼中是滑稽,落在顾叶更眼里却只剩下心痛。   “不不,能吃。”顾叶更立即抓住他的手腕,“这是你的早餐?只有馒头?”   他愣了一会儿,眼睛忽然亮起来,“还有煎蛋,柏尹做的。”   顾叶更这才看到,馒头是切开的,里面夹着一片焦黄的煎蛋。   在一起的一年多,他从来没有为荣钧做过一次饭——哪怕是煎蛋这种最简单的东西。   贵宾专区有餐厅,他领着荣钧过去,本想点一份营养早餐,荣钧却看着饭盒里的馒头,抱歉地笑了笑,“顾先生,谢谢你,我还是吃这个吧,不能浪费。”   他叹了口气,“以后叫我叶更。”   “嗯?”   “你以前一直叫我叶更,突然换了称呼,我不习惯。”   荣钧拘谨地吃馒头和煎蛋,直到擦干净嘴才小声说:“但是我听大家都叫你顾先生,你,你很厉害。”   很厉害的人,就应当被称作先生。   顾叶更摇摇头,“你跟‘大家’不一样,你得叫我叶更。”   荣钧困惑地眨了眨眼。   顾叶更将装着温水的杯子推到他面前,“我是你的朋友,荣钧,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我没能陪着你,你也记不得我了。但是没关系,从今往后,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以后你能想起以前的事也好,不能想起也罢,我都希望你能像依赖柏尹那样依赖我。”   荣钧抿着唇,几秒后憨厚地笑起来,“叶更,谢谢你。”   临近中午,体检才做完。顾叶更让荣钧在休息室里坐一会儿,自己拿着体检报告去见医生。   医生说,荣钧身上的部分伤害已经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绝不可能完全恢复,但经过系统的药疗、食补、健身,身体状况一定会比现在好。   至于脑部的问题,医生笑问:“和他交流时,您会觉得他智力有问题吗?”   “不会。”顾叶更道:“只是反映有些慢,紧张时会结巴,交流没有什么障碍。”   “那就对了。顾先生,脑伤患者的恢复过程非常缓慢,急不得。您不妨多与他说说话,有时间多陪陪他,将来‘迟钝’这一症状会越来越轻。但您也要有思想准备,他是受过重伤的人,咱们不能以健康人的水平来要求他。”   “我明白。”   “再有就是记忆。这一项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如果你希望他想起来,日常可以做一些引导,但到底能不能想起来,还得看他自己。”   顾叶更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刚走近休息室,就听见一个似乎在哪儿听过的男音。   “荣钧?你怎么在这儿?” 第9章   顾叶更加快步伐,赶至门前时刚好看见荣钧站起身,对一个浑身贵气的男人笑道:“萧栩!怎么是你?”   顾叶更眉间紧了一分。   听见门口的动静,被叫做“萧栩”的男人转过身来,看到他的一刻,眼中流露出些许惊讶,“顾少?”   荣钧上前两步,左右看了看,“你们认识?”   顾叶更已经将不悦藏了起来,晃了晃手中的体检报告,温声道:“医生刚才夸你了,还让我监督你健身。”   荣钧扬起唇角,刚想说什么,萧栩突然插上前来,伸手想抢体检报告。顾叶更眼疾手快,身材也高大几分,利落地往侧面一避,不仅挡开了萧栩,还趁势拦在荣钧身前。   萧栩一张帅脸登时冷了下来。   气氛有些尴尬,荣钧被顾叶更护着,完全搞不懂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只好憨笑着打圆场,“萧栩,我今天来检查身体,这位顾先生是我,是我……”   卡壳了。   想说“是我朋友”,但又有些说不出口。   肩膀突然被搂住,顾叶更的声音透着一种他不太能理解的深意,“真巧,带自家人来体检,竟然遇上萧少。”   荣钧还在琢磨着“自家人”, 萧栩的脸色已经沉得更厉害。   顾叶更不动声色地看着萧家的浪荡公子,忽听对方冲荣钧道:“上次给你介绍的工作怎么样?”   揽在臂弯里的人明显抖了一下,顾叶更微蹙起眉。   荣钧笑得勉强,还低了低头,算是致歉,“我没有做好,过几天还是回去做以前的工作好了。”   顾叶更这才知道,荣钧在星寰当生活助理的工作竟然是萧栩给介绍的。   萧栩是萧家的小少爷,高傲自大,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在二代圈里名声较差。而萧氏旗下不是没有演艺公司,银汉娱乐正是星寰的竞争对手。   顾叶更眸光愈深,只觉疑点颇多。   恰在此时,走廊上传来一声“少爷”,萧栩往外看一眼,“嘁”了一声,丢下一句“那下次我再给你找个靠谱的工作”,就转身离去。   荣钧吐出一口气,顾叶更看着他的侧脸,假装不在意地问:“助理的工作是萧少帮着找的?”   “嗯。”荣钧接过体检报告,翻看一会儿,合上笑了笑,“顾先生,你和萧栩认识?”   “说了要叫叶更。”   荣钧抓抓头发,“嗯,叶更。”   “顾家和萧家在商场上有些往来,我们打过照面。”顾叶更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提萧栩那些劣迹斑斑的情史,“你们呢,怎么认识的?”   荣钧双手放在桌上,坐得端端正正,“我之前在月晓生活区当物管,呃……不是那种很体面、在办公室上班的物管,就,主要工作是做清洁。萧栩住在其中一栋别墅里,我帮他打过两次蜘蛛。”   顾叶更嘴角一抽,“打蜘蛛?”   “嗯。”荣钧抿着唇笑,似乎也有些无奈,“他好像不常住在那里,别墅里没有其他人。第一次是我刚好在他家门口收拾垃圾,他冲出来拉着我就往里面跑,说,说家里有蜘蛛。”   荣钧伸手比划起来,“碗那么大一只,看着是挺渗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   顾叶更暗自叹息,心道:你当然不害怕,比碗更大的蜘蛛你都捉来吃过。   机关兵不像野战兵那样经常在丛林里训练,但一年总有一两次野外驻训的机会。荣钧曾经给他发过抓蜘蛛的视频,看得他浑身掉鸡皮疙瘩,荣钧还对着镜头哈哈大笑,说生存训练没有食物补给,逮到什么吃什么,这只蜘蛛等会儿就会成为大伙儿的盘中餐。   那时的荣钧神采奕奕,笑脸占满了整个屏幕,鲜活的生命力令他的心跳蓦然加速。   现在的荣钧变得木讷而安静,每个眼神都会牵起他的愧疚与心痛。   荣钧继续道:“我把蜘蛛打死了,后来萧栩家里又跑来一只蜘蛛,我去处理后,他非要给我钱,我没收。他问了我当时的收入、家庭情况,说要给我介绍工资更高的工作。”   “所以你就到了星寰?”   荣钧点头,“他找了好几个工作给我,其他的对脑力体力要求都很高,我做不了,就选了工资最低的一份。”   顾叶更有了一些猜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将体检报告放进荣钧的帆布包,顺手挂在一边肩上,在荣钧的手臂上扶了一下,“走吧,找个地方吃午饭。”   荣钧诧异地看着他,片刻后嘴唇微动,十足的憋笑模样。   “怎么了?”   “顾先生,还是我来吧。你背这个包有点……”荣钧又想不到合适的词了,想要拿过帆布包,手腕却被扣住,略一紧张,那个不合时宜的字顿时蹦了出来——   “有点蠢。”   顾叶更眼神一深,荣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即缩回手,耳尖泛红,“对,对不起顾先生,我的意思是你不适合背这种包,不是说你人蠢……”   心跳得有点快,似乎越解释越不对。   顾叶更压着唇角,却不接他的话,只道:“以后不要再叫顾先生了。”   贵宾专区的直达电梯临时出了故障,两人只得步行到其他楼层,和普通患者一起挤电梯。   排队的人太多,推来攮去,挤得不可开交。   顾叶更不喜欢这种环境,护着荣钧往外退,打算等人少一些之后,再进电梯。   走廊里有不少小孩子,荣钧远远地看着他们,眼神格外柔和。   一个约莫8岁的小男孩拿着游戏机冲了过来,脚下一滑,啪叽摔在地上,没哭,但一看就是摔得狠了,皱着脸憋住眼泪的模样引人发笑。   很多人都在笑,荣钧却皱着眉,下意识地上前几步,想扶起小男孩,却在离对方只有三四步时突然停了下来,脸色苍白地往后退。   小男孩的母亲来了,见荣钧站得最近,神情又很奇怪,似乎正逃避着什么,便以为是荣钧欺负了自己的孩子,而男孩看到母亲来了,终于大哭起来。   女人又急又气,一边扶起儿子一边指着荣钧骂:“你别走!这么大个男人,欺负小孩儿算什么?我儿子如果哪里摔坏了,我要你好看!”   “我……”荣钧额头上泛出层层冷汗,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欺,欺负他,我没有……”   “我儿子都哭成这样了,你还说没有?”   顾叶更将荣钧拉到身后,面目冷鸷,“这位女士,你儿子是自己摔倒在地,我朋友只是想扶他,目击者不少,这儿也有监控,要不我陪你去调调监控?”   女人瞪着他,慑于他冷冽的气场,片刻后牵起儿子就走。   他转过身,却见荣钧的脸色更白了。   时值中午,等电梯的人实在太多,顾叶更想着楼层不高,便提议步行下楼。   从体检中心到露天停车场,一路都是被父母带来检查身体的小孩,荣钧刻意避开他们,但时不时会回头看看,嘴角挂着近乎透明的笑容。   午饭在一家养生餐馆解决。顾叶更点了几份药膳,满桌清淡。荣钧没他想象中那般拘束,自己夹菜自己舀汤,大约对他已经有了粗浅的信任。   他说不清该高兴还是该自责。   帮荣钧盛了一碗饭,他装作随意地提起刚才的事,荣钧接过碗,抱歉地笑了笑,垂下眼睫,眼角泄出的光分明带着愧疚。   “我很喜欢小孩子,看到他们受伤,心里会觉得难过……”荣钧说得很慢,似乎正字斟句酌,“刚才那个小男孩摔倒了,夏天衣服薄,他膝盖撞在地上,看着都痛。如果有人上去扶他,我就不会走近了,但是大家都在笑。他,他很可怜。”   顾叶更凝目看着荣钧,又听荣钧说:“我只是想把他拉起来,没有想过要欺负他。”   荣钧微皱起眉,语气也急了一分,“我……我以前做错了事,不可能再对小孩子有那种龌龊的想法。”   顾叶更心头一颤,才明白荣钧刚才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   ——喜欢小孩子,本能地想扶起小男孩,却因为曾经强暴过未成年,而不敢靠近。   ——众目睽睽下被说“欺负”了孩子,即便什么也没做,积蓄在心头的自卑也足以给予当头一棒。   顾叶更想起柏尹曾说荣钧以前找工作时总是被骂“恋童癖”,还因此被追打过,便知压在荣钧心头的阴影有多大。   他换了个座位,坐在荣钧身边,轻声安抚道:“那人只是看到儿子摔跤,气急口不择言,大家都看到你是想扶起小男孩。别想了,刚才抽了十几管血,来,多吃点补一补。”   荣钧愣了几秒,点点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唔”。   顾叶更心下叹气,过了一阵说起医生的嘱咐,重点落在调养上,试探着问道:“要不这样,我在市内有一套闲置的房子,离柏尹的学校很近,步行一刻钟就到了。你和柏尹搬过去住吧,小区里有健身房,你空闲的时候可以去锻炼锻炼。我派一位厨娘来,给你做些补身体的菜,按时熬药给你喝。”   荣钧连忙摇头,“顾先生,这怎么行!”   “叫叶更。”   “叶,叶更。”荣钧睁大双眼,认真地看着他,“你对我们已经很好了,不用连……”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顾叶更不急不缓地打断,“荣钧,你不用跟我客气。医生刚才已经告诉我了,你身体不好,主要是因为当初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现在只要好生调养,会渐渐好起来。我有能力帮助你,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事你也要拒绝,那我这个朋友也当得太没分量了。”   “可是……”   顾叶更温和地笑起来,“咱们以前关系很近,你跟我从来没这么多‘可是’。”   荣钧抿着唇,努力思考的模样引人生怜。顾叶更一阵心悸,趁热打铁,“搬过来吧,养养身子,回头我给你制定一个锻炼计划,上午跑步,下午游泳,合理安排时间。”   荣钧突然“啊”了一声,拒绝得斩钉截铁,“不行!”   “嗯?”   “我得出去工作。”荣钧说得难为情,“助理的工作丢了,好在月晓的同事都很照顾我,领导已经同意我回去工作了。”   顾叶更哪里能让他继续当物管兼清洁工,遂劝道:“太辛苦了,这阵子天气热,还是先调养一段时间吧。”   “可是我要攒钱啊。”荣钧道:“明年柏尹就要念大学了,医科花费比较大。如果将来有可能,我还想送他去国外留学。我如果没有工作,就没办法攒钱了。”   “柏尹想学医?”   “嗯,我身体不好,将来年纪大了,看医生的次数也许比现在还多。”荣钧眸底泛着温情,“柏尹执意要学医,说方便以后照顾我。”   顾叶更深呼吸一口,心念电转,“但是就算回月晓工作,也攒不够留学的钱吧?”   荣钧窘迫地红了脸,声音低了下去,“我会努力工作……”   “是因为想尽快攒钱,才来星寰工作的吧?”   “呃……”   “那就继续留在星寰好了。”   “这怎么行?我做得不好,已经被开除了。”   “不是你的错,是你跟的艺人不懂规矩。我回头去星寰一趟,换一个靠谱的艺人给你,怎么样?”   “这……”   “不要‘这’了。”顾叶更笑,“萧少给你介绍工作,你愿意接受,怎么换了我就不成了?”   “不是不是!”荣钧眼中满是感激,犹豫两秒终是道:“那就谢谢顾先……”   “嗯?”   “叶更,谢谢你。”   顾叶更松了口气。   刚才本想将荣钧拴在身边,当自己的“助理”,以便照料,又担心一步跨得太大,适得其反。好在已经将荣钧留在顾家的地盘上了,薪资多少随便开,也不用担心以后再出什么事。   没想到荣钧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顾叶更也不催,等他自己开口。   果然,没多久他就略有歉意地问:“叶更,你给我介绍了工作,如果以后我想辞职,你会不会生气?”   顾叶更哭笑不得——他巴不得将荣钧好吃好喝养在家里,怎么会生气。   可是荣钧接下来的话却再次令他心头一酸。   “如果能攒够柏尹留学的钱,我,我想辞职做点想做的事。”   “什么事?”   “嗯……我想去医院或者孤儿院当护工,照顾生病的小孩子。”   顾叶更虚着眼,不太能理解。   “我想赎罪。”荣钧的笑里有很深的内疚,眼中却闪烁着希望,“柏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很喜欢看我笑,说我笑的时候,他心里会发亮,生病也不难受了……”   许是说着夸自己的话,荣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所以我想试着去照顾和柏尹当年一样的孩子。嗯,心理上的障碍我应该能克服……而且虽然我现在没什么本事,但你也说了,我在部队时很厉害,那么保护弱小的孩子也许没有什么问题……”   荣钧絮絮叨叨地说着,顾叶更眼眶又麻又热,不禁抬手揉了揉,喉中阵阵发苦。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荣钧轻轻甩头,笑道:“现在我的目标是赶紧攒钱,让柏尹像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样好好念书,将来当个令人尊敬的医生,有爱他的媳妇,再生个可爱的孩子……唔,我想让柏尹有个体面、光明的人生。” 第10章   顾叶更给荣钧安排的房子正是当年买下作为爱巢的那一处,虽然已经有一些年头,但小区定位高端,配套设施完善,室内多年无人居住,彻底打扫一番后,便如新房一般。   荣钧站在敞亮干净的客厅,眼中的惊讶一览无余。顾叶更以为他只是刚到一个新的环境,暂时不太适应,片刻后却听他欣喜地说:“这……这也太像了!”   “什么太像?”   “像我梦见过很多次的房子!”   顾叶更瞳孔一收,见荣钧唇角勾起了柔和的笑容。   “记不清第一次梦到时是什么时候了。”荣钧站在客厅与阳台间的落地窗前,右手扶住玻璃,声音有些颤抖,“怎么会这么像啊……”   顾叶更心脏沉了沉,想起十年前在这里亲吻荣钧,承诺这是二人的“家”,那天他们疯狂做爱,荣钧咬着他的唇,沙哑地喊他的名字。   荣钧轻轻推开落地窗,站在日光灿烂的阳台。光线洒在单薄的身子上,将皮肤照得近乎透明。顾叶更轻叹一声,笑着走上前去,“既然能梦到,便说明你与这套房子有缘。今后就和柏尹一起住在这里吧,等会儿我带你去见一位老中医。”   柏尹对搬家本有些抵触,去小区“巡视”一圈,看到成套的健身设施与良好的绿化后却改变了主意,不仅主动扛荣钧的行李,还自告奋勇揽了熬药的活儿。   荣钧这些年来服用的都是价格相对低廉的西药。中药材昂贵,疗程又长,他吃不起。就算吃得起,也舍不得花这份钱。   看完病后,顾叶更搬了十大包金贵的药材回来。他过意不去,想了半天应当如何拒绝,最后推脱说怕苦。   顾叶更怔了一秒,旋即安抚道:“怕苦也要吃。”   当年,荣钧是真的怕苦。   很难想象一个铁血军人会怕中药的苦,喝一碗药汤会难过得掉眼泪。   十年前的冬天,仲城流感盛行,机关大营有数名战士“中招”,警卫连连长心疼自个儿的兵,让炊事班熬了一大锅中药,每人都得喝。   顾叶更当时正好在机关,亲眼看到荣钧被连长和一排长逼着喝药,一大碗下去,居然喝得满脸通红,眼睛鼻子皱一块儿,两颗金豆子顺着眼角就下来了。   连长骂了声“我操”,一排长惊得合不拢嘴,战士们哄堂大笑,荣钧只觉丢脸,抹掉眼泪就跑,连碗都给摔了。   顾叶更无语至极,想嘲笑他,又觉得他苦得直呸呸的模样可爱又可怜,搜遍全身找出一块牛奶糖,赶紧剥开塞他嘴里。   他吃起糖来也彪悍,嚼得嘎嘣嘎嘣的,咽下去后还翻了个白眼,难得爆了句粗,“日,什么鬼药,杀了老子吧!”   刚说完脑门就被弹了一下,他嘶一声,皱眉皱鼻子看着顾叶更。   顾叶更也是逗他好玩儿,故作威严道:“又骂脏话?”   “不骂了。”他立即认错,吐了吐舌头,突然袭击抄进顾叶更的大衣口袋,边摸边说:“还有糖吗?再给我一颗。”   “没了,就那一颗。”顾叶更问:“那药你们得喝几次?”   “喝三天!”荣钧一副行将就义的模样,“可弄死我吧!”   顾叶更既心痛又觉得好玩,给他买了一大盒糖,摸着他的耳垂笑,“钧哥,你这也够丢人的,喝中药喝到哭的军人,你恐怕是全国独一位吧?”   他当然也知道脸丢大了,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找理由,“嗯,可能是我生来就比较甜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叶更心尖当即就颤了一下,扣住他的下巴,扫荡着他口腔中的每一寸温润。吻完后还回味一番,总结道:“钧哥的确甜。”   十年之后,荣钧身上那种甜丝丝的气场已经消磨殆尽,怕喝中药的毛病却分毫未改,甚至闻着中药的味儿,都会不禁躲到一边。   柏尹端着中药出来,跟监护人似的逼他喝,他拗不过,抿了一口,整张脸都红了。   “哥,赶紧喝了!哪有你这么夸张?”柏尹催道:“我还得去上晚自习!”   顾叶更下楼买回一包牛奶糖,剥出一颗,“喝了吃这个。”   荣钧到底不是凡事需要人哄的小孩,也不想给关心自己的人添麻烦,憋住一口气,仰头喝得干干净净,放下碗的时候神情愣愣的,似乎被苦坏了。   顾叶更立即把牛奶糖送去他嘴边,他急不可耐地接过,舌尖碰到了顾叶更的手指。   柏尹已经出门去学校了,顾叶更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挪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是海黎。   顾叶更看了一眼,直接挂断。荣钧吃糖不像以前那样嚼得嘎嘣作响了,细细地抿着,看看被丢开的手机,又看看顾叶更,疑惑道:“不接起来吗?”   “没事。”顾叶更扯出一张纸,擦掉他唇角的药渍,又拿出一张名片,“工作我已经交待好了,你什么时候方便就去报个到,找名片上的这个人,徐帆。”   荣钧轻轻“啊”了一声,拿着名片道:“徐帆是季总的助理?”   “对,他会带你去姚烨的团队。”顾叶更笑了笑,“小姚为人不错,你跟着他,他不会为难你。不过我听说他刚去南部拍戏,你不用半途赶去,先在公司待着吧,熟悉熟悉业务。”   荣钧在星寰见过姚烨,对这个温和有礼的大明星印象极好,听说自己被分到了他的团队,当即紧张得结巴起来,“姚,姚,姚烨?”   “嗯,他的团队人多,会有人给你安排工作,先学着做些能做的事,不用着急,慢慢来。”顾叶更道:“如果有哪里不适应,尽管告诉我。荣钧,我们是朋友,看病也好,找工作也好,你都不要对我见外。”   两天后,荣钧再次来到星寰,帆布包里装着下午份的中药,和一小盒顾叶更给买的牛奶糖。   徐帆笑脸相迎,带着他去姚烨的团队。他一路低着头,担心撞见海黎和袁钊,偏生不巧,梯门一打开,站在门外的正好就是海黎。   海黎皱着一双眉,碍于徐帆在场,只得暗暗压下怒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干笑一声,擦身离去。   当晚,顾叶更接到季周行的电话——“我明天带邱诚去枫柏渡。”   顾叶更还模糊记得邱诚的样子——清瘦,秀气,沉默,老实,乍一看不太像众人口中的尖子兵。   那时邱诚刚被侵犯,浑身上下浮着沉沉死气,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睁着一双无神的眼,迷茫地看着他。   若不是有人拉着,他兴许当场就是一脚猛踹。   如今再看到邱诚,心头的怒火竟然烧得比十年前更加旺盛。   这个已经有些发福的男人畏惧地站在他面前,头发油腻,低着头道:“顾,顾老板。”   他让邱诚坐下,态度算不上狠厉,却透着极具压迫的寒,“我兄弟已经和你沟通过了,既然你愿意来这一趟,应该就是有话要说。我不逼你,但我想知道真相。”   邱诚眼神闪烁,双手不停地搓着,嘴唇抽搐颤抖,却始终没能吐出一个字。   顾叶更阅人无数,看他这副模样,胸中某个猜测顿时将心脏重重一拉,只能尽量保持镇定,缓缓开口,“当年的事,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邱诚紧紧攥着双手,忽地“啪”一声扇在自己脸颊上。   顾叶更心口又沉了一分。   “我对不起班长!我对不起班长!”邱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泛红的眼底皆是恐惧与羞愧,几近失控地低吼:“是我害了班长……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别人逼我这么做,这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后悔……”   顾叶更咬紧后槽牙,闭眼将眩晕般的痛楚与自责堪堪压住,沉声道:“说吧,是怎么回事。”   邱诚捂着眼睛,肩膀不停颤抖,过了十多分钟才稍微冷静下来,哽咽着开口,“强暴那件事,是我诬蔑了班长,班长他……班长他根本什么都没做!”   顾叶更听见自己指骨发出的咯咯声,看向邱诚的目光像一柄冰井中提出的冷剑。   邱诚长叹一声,“是一位背景深厚的战士逼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如果不照做,在机关那种拼关系的地方,我这样的小兵根本没有晋升的途径。”   “是谁。”顾叶更嗓音沙哑,“那人是谁?”   邱诚神情惊惧,“他很……”   “他是谁!”   “周……”邱诚喉结滚了几下,终于在满心愧疚中说出了那个名字,“周逸。”   顾叶更眸光一紧,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张了张,恁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就连坐在一旁的季周行都猛然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喝道:“周逸?怎么可能?”   邱诚更加紧张,额头上涌出豆大的汗,颤栗道:“真是他,我没有骗你们!我知道他家世了得,否则当时我也不会按他说的做。季老板,你答应过保护我,你不能食言呐!”   季周行紧蹙着眉,眼色复杂地看着顾叶更。顾叶更站起身来,抽出一根烟,点了好几次,火都没打上,旋即将烟与打火机狠狠砸在地上。   他怎么也想不到,害荣钧的居然是周逸。   季周行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他深呼吸数口,终是寻回些微理智,“继续说。”   “在新兵连的时候,我军事素质不错,在二排算得上尖子。”邱诚灌了一口水,用尽全力让自己的话显得客观可信,“班长对我很好。不,他对我们所有人都很好。只是我那时比其他人勤奋,经常向他讨教,他有问必答,毫不保留地教我各种技能。所以在别人看来,他对我特别好。”   邱诚顿了顿,拳头狠狠砸在额头上,“没想到就因为这样,我被周逸盯上了。”   “他找到我,要我帮他‘做事’,承诺让我在离开新兵连后,去机关最好的连队,一年后推荐我去战区里的精英侦察营,还承诺负担我母亲治病的花销——我妈在我入伍后不久查出患有肝癌,我们家,我们家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而且周逸说,他已经告诉了我他的计划,如果我拒绝,他可以轻而易举废了我的前途。”   顾叶更靠在墙边,脸色难看至极。   季周行冷声道:“我没兴趣听你的难处,借口这种东西,我随便能扯一百个。出事那天你和周逸究竟干了什么?”   邱诚抹掉头上脸上的汗,窘迫地抓紧长裤的布料,艰难地出声,“周逸早就料到班长在那种场合会喝醉,还让我煽动大家灌班长酒。我把班长扛去攀登区时,周逸就在后面。那个地段的路灯坏了,一直没有修,沿途的监控在哪里,我们都很清楚,不用担心会被拍到。”   “班长当时其实还有一些神智,知道是我抱着他,所以后来酒醒之后,面对证据,他,他真的以为我们发生了什么。”邱诚咽了口唾沫,“周逸躲在他视线之外,让我脱他的裤子。”   顾叶更遍体生寒,难以招架的愧意漫天卷地般袭来。   邱诚沉默良久,终于说出尘封十年的往事——   “我用手将班长那里弄硬,周逸让我,让我坐上去。我实在不敢,求他收手,但他逼我,说如果不听他的话,就不给钱让我妈继续接受治疗,我真的……”邱诚抱着头,急促喘气,“我真的没有办法。但是靠上去的时候,班长推了我一把。周逸突然改变主意,让我给班长打出来就好。我照做了,没,没想到……”   客厅里回荡着邱诚低沉的哭声,片刻后季周行哑声道:“调查报告说你下体有被侵犯的痕迹,肛口和腿间有精液。精液是荣钧的,但侵犯痕迹是周逸弄出来的吧?”   邱诚哭着点头,又给了自己一耳光,“我对不起班长!我和周逸都是畜生!”   顾叶更扶着眉心,双腿几乎撑不住身体。   季周行一把抓住邱诚的衣领,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们做的事毁了荣钧一辈子!”   邱诚死咬着下唇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班长离开部队后的遭遇我全部知道!”   顾叶更身子一凛,“夜总会那件事也是你们干的?”   “不是,那次真是意外。”邱诚已经满脸是泪,“但散播班长侵犯未成年的事,是周逸找人做的。我本来以为班长只是被开除,没想到班长会……会过得那么惨。我请假偷偷去看他,亲眼看到他被一群居民围着打。他当时还没有受伤,那么厉害的人,居然只是抱着头蹲在地上,一次也没有还手。”   顾叶更一阵耳鸣,几乎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内疚而无助的青年。   “我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我母亲没能撑过去,走了。”邱诚长叹一声,“得知班长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后,我也没有办法再在部队待下去了。退伍的时候周逸给了我一笔钱,我一分都没动,顾老板,季老板,你们能不能帮我转交给班长?我欠他太多。”   季周行抬手就是一拳,“不用再惺惺作态,你如果真的有心帮他,这笔钱早就拿给他治病了。现在荣钧还需要你这点钱?”   “我……”邱诚近乎崩溃地跪在地上,“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啊!”   顾叶更失魂落魄地转身上楼,季周行喊了声“哥”,他像没听到似的毫无反应。   片刻后,二楼传来一阵浸满悔意的压抑哭声。   十年来,他一直以为是荣钧辜负了他。   如今才知,是他的不信任与偏见深深辜负了荣钧。 第11章   邱诚的坦白被全程录音录像,顾叶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怔怔地盯着电脑显示屏,目光穿过十年苍凉的空白,落在21岁的荣钧身上。   荣钧一身干净的迷彩,在阳光下转过身,笑着冲他挥手,露出尖尖的虎牙。   那笑容刺得他两眼发胀。   季周行推门而入,抛了抛手上的U盘,“邱诚有一段和周逸的通话录音,我已经听了,邱诚没有撒谎,陷害荣钧的的确是周逸。现在怎么办?直接抓周逸来给荣钧道歉,还是把证据交给部队,澄清真相?”   书房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夏日的骄阳,显示屏的冷光投射在顾叶更脸上,令他的眼神显得更加阴鸷。   许久,他站起身来,“都不行。”   “为什么?”   “我暂时不打算告诉荣钧。”   季周行一怔,急声道:“你要让他一辈子背负‘侵犯未成年’的骂名?”   顾叶更闭上眼,眉间挤着深深的褶皱。   “操!”季周行忽然反应过来,“难道你是舍不得对周逸动手?你他妈……”   “我恨不得一枪毙了他。”顾叶更回过头,浑身杀气。   “那你?”   “现在告诉荣钧当年发生的事,只会再伤害他一次。”顾叶更轻声叹息,“周行,你不知道他当年有多耀眼,前途有多光明,但我知道。这十年来,他已经接受自己犯过的‘错’,努力从‘错’里站起来,艰难往前走。现在如果我告诉他——荣钧,你其实是被人整了,你的人生本来不该这样,你这辈子都毁在一个人的算计之下。他会怎么办?能不能接受?会不会崩溃?”   季周行哑口无言。   “他会。”顾叶更语调沉了几分,“现在就算我让邱诚和周逸跪在他面前认错,让部队出具一份清白证明,能改变什么吗?他会希望那些误会过他的人发现他其实没有侵犯未成年,只是被小人下了套?让别人知道他不是自毁前程,而是被小人诬陷?”   顾叶更摇头,“那只会在他逐渐愈合的伤口上捅一刀。”   “那就这么算了?”季周行紧皱着眉,片刻后冷笑起来,“你想放过周逸?”   “不。我有我的计划。”   “我不信!你只是放不下周逸!”   顾叶更苦笑,“我放不下的人,只有荣钧。”   季周行伸出食指,隔空在他脸上点了点,“当年的事,有我一份,如果你不准备为荣钧讨回些什么,我亲自动手。”   “你别胡闹。”顾叶更厉声道,“有需要时我会找言晟帮忙,现在荣钧在星寰工作,你平时多照应一下,别让谁欺负他。”   季周行压着唇角,片刻后又道:“他的身体能恢复过来吗?”   顾叶更看着黑暗中的一点,“但愿能。”   “如果不能?”   “那我不会让他再受到伤害。”   转眼,荣钧已经在星寰工作了半个月。姚烨仍旧没有回来,却已经在视频电话中与他打过照面。他每周都会被顾叶更带去看老中医,载回大包小包的金贵药材。   于他来说,日子过得很平静。但对星寰的小艺人小助理们来讲,最近又多了一个八卦。   有人说——常年不怎么管事的总裁季周行要被撤下去了,换成近来几乎每天都来巡视一番的顾先生。   “一定是这样,顾先生虽然以前也来,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频繁!”   “对呀,顾先生那么忙,总不至于是为了看海黎吧?”   “肯定和海黎没关系啦,你们没发现吗,那个小贱人已经不受宠了!”   “咦?不会吧!”   “怎么不会?他前阵子不是跟谁说话都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吗?最近整一个怨妇样,应该是被顾先生打入冷宫了。”   “哇!那我是不是有机会了?那个顾先生诶!”   “别做白日梦了!”   荣钧初来乍到,加之担心遇到海黎难堪,在公司时几乎只待在姚烨团队的专属工作区内,认真整理经纪人冯立给的文件,从不参与闲言碎语,老实本分,做完手头的事不装忙,还主动跟冯立打报告,问有没有其他事需要做。   冯立是星寰最好的经纪人之一,察言观色揣摩上意的功夫一绝。当初徐帆将木讷土气的荣钧放到姚烨的团队时,他就明白这人后台不一般,所以工作只是象征性地给,苦不着累不着,更不会有加班这种事出现。   荣钧性子内向,闲下来虽不太习惯,但也不会热情揽活儿或者闲聊吹水。别人摸鱼玩手机的时候,他几乎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看一本写满笔记的高二英语课本。   柏尹聪明又勤奋,除了语文,其余各科都算得上优异,如今已经用不着课本。荣钧清楚自己脑子的问题,也知道多说话多看书有助于恢复,但书本太贵,他舍不得买,这些年来老是“搜刮”柏尹不要的课本来看。   数理化看不懂,不挣扎了。   语文虽然能看懂,但“文章中心思想”从来没有理解对过,越看越丧气,怪自己的脑子无药可救,直到当时才念初三的柏尹一把扔来几张画着大量红叉的试卷,批评道:“以后别看语文了,我这么聪明都做错,你瞎伤什么心?看英语书吧,课本上有很详实的笔记。哥,你有精力可以背背课文,英语学来挺实用的,背书背单词也有助于脑力恢复。”   荣钧从三年前开始自学中学英语,每天晚上和柏尹挤在一盏台灯下,柏尹做作业,他默背课文,至今已经啃完了初中的所有英语教材和大量习题集,前阵子刚学完高一的内容。   初学时非常吃力,记不住单词,发音也不准,家里没有空调,只有一把呼啦作响的电风扇。夏季气温高,他经常因为背不出来而急得满头大汗,但“就此放弃”的念头却一回都没有出现过。   托背书的福,如今他虽然还是有些迟钝,但程度已经比三年前好了太多。   顾叶更经常来看他,但不是每次都让他知道,通常只是远远地看一看,打电话问他有没有按时喝药。   虽然怕苦,但中药一日三次,他一次也没有落下。   既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也是为了不辜负顾叶更的好意。   只是在公司喝药这种事,实在是有些尴尬。   中药味浓,他身子差,不能总是喝凉透的药,必须去休息室的微波炉加热至微温。   下午休息室里经常有小憩和闲聊的同事,中药的味儿一散出来,很多人都会皱眉。他过意不去,接连道歉,还是偶尔遭遇白眼。   他没跟顾叶更诉苦——这种小事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苦,倒是有次萧栩给他打电话,问在干嘛,他刚喝完中药,苦得舌头打结,随意说了句“喝中药呢,太苦了”,此后接连三天,都收到了萧栩亲自送来的蛋糕。   萧家的小少爷来得明目张胆,甚至还在第三次送蛋糕时附赠了一捧娇艳的玫瑰花。   顾叶更出差归来,没回安岳集团也没回家,头一件事就是接荣钧去号脉。荣钧提着蛋糕捧着玫瑰走来,看到他时明显加快了步伐。   “这是?”顾叶更接过玫瑰放在后座,一眼就看出这捧花售价不菲。   荣钧坐进副驾,担心蛋糕在行驶时被震坏,执意要自己拿着,老实回答道:“萧栩送的。”   顾叶更额角当即一跳,一秒后神情自若地侧过身,给荣钧扣好安全带,“他怎么突然想起送你花和蛋糕?”   “花……萧栩说是顺便买的。”荣钧抱着蛋糕盒子,有点不好意思,“蛋糕是因为前天我不小心跟他提到中药很苦。”   顾叶更平稳地开着车,笑道:“良药苦口,坚持一下。”   “嗯。”荣钧诚恳地点头,“我明白。”   开了一会儿,顾叶更突然说:“对了,蛋糕这种甜点最好少吃,一来糖分射入过量对身体不好,二来你正在喝中药,饮食需要格外注意,太甜的东西会影响药效。”   荣钧低头看着蛋糕,“我没吃很多,萧栩之前送的我都分给同事了。今天这个是柏尹喜欢的口味,他学习辛苦,很晚才睡,我想给他当宵夜。嗯……中药实在是太苦了。”   听说萧栩不止送了一次,顾叶更本能地皱起眉,两秒后却悄声叹了口气——想到荣钧那么怕苦味的人如今不得不长期与苦药为伴的原因,不由得痛从心起,顿时没了继续吃萧栩醋的心思,反倒莫名其妙地觉得多一个人关心荣钧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想法于他来讲太可笑太荒唐,但余光瞥见荣钧瘦削的侧脸,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把完脉看完舌苔,年迈的医生瞅瞅荣钧又瞅瞅顾叶更,最后目光落在顾叶更脸上,“服药期间应当忌口,勿食辛辣油腻和甜度过高的食物,你怎么不监督病人?”   顾叶更和荣钧同时愣了一下。   医生重哼一声,又看向荣钧,“不久之前才吃过糖吧?你的舌苔骗不了我。”   荣钧当即坐直,惊讶地看着医生。   “是我不对。”顾叶更道:“秦老,您开的药太苦,我考虑不周,才让他喝完药后吃一颗糖。”   医生紧蹙眉头,语气却温和了几分,拍拍荣钧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孩子,中医调理是个很漫长的过程,药的确很苦,如果你确实受不了,喝完之后可以抿一抿糖,苦味过去后就吐掉,不要整颗吃下去。”   被碰触的手背有些热,荣钧心头一暖,认真地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   这天回到家,荣钧将玫瑰送给厨娘,柏尹从顾叶更手上接过装满药材的口袋,正要拿去厨房煎熬,就看到放在桌上的蛋糕。   “哥,这蛋糕是?”   “你晚上饿了吃吧。”   “不是,我是问你这蛋糕哪来的,顾先生买的?”   顾叶更晚上没事,打算留下来吃饭,听到这话眼色缓缓一暗。   “萧栩买的。”荣钧催到:“赶紧拿去放冰箱,明早还可以当早餐。”   柏尹一手药材一手蛋糕,转身时突然道:“哥。”   “嗯?”   柏尹压低声音,“萧家的小少爷和顾先生虽然都挺照顾咱们,但你有没发现他们正好相反?”   “别胡说。”荣钧显然理解错了,“他们都是好人。”   “不是好人坏人的区别。”柏尹“嗤”了一声,亲昵地戳了戳他的脑门,“顾叶更送你的全是‘苦’,萧栩送你的全是‘甜’。”   顾叶更看着两人咬耳朵,听清后心口蓦地沉了沉。   虽然柏尹是无心一说,但他给予荣钧的的确是焚心之苦。   然而几秒后,荣钧的声音明亮地敲击着他的耳膜,甚至穿过跳动着的血液,直至心脏——   “但叶更是为了我好。”   渐渐地,星寰内部传起荣钧的八卦,一说他勾搭上了萧少爷,是银汉娱乐派来的间谍,一说他借海黎爬上了顾先生的床,是个十足的小人。   八卦传得沸沸扬扬,但他太本分,又没什么心眼,连季周行都知道了,他还被蒙在鼓里,每天勤勤恳恳工作,不让萧栩再送蛋糕和花。   蛋糕不能吃,玫瑰太浪费。   命里有贵人相助固然值得高兴,但恃宠而骄却绝非他的本性。   季周行让徐帆去处理这件事,顺道打听了一下萧栩当初给荣钧介绍工作的动机,方知萧少爷嫌自家公司捧的明星个个碍眼,没一只好鸟,才托星寰一位相熟的知性女星将荣钧塞进来,但还没来得及了解荣钧跟了谁、工作得是否舒心,就被撵去国外出差,直到回国去医院体检,才知道荣钧被海黎开除了。   徐帆以季周行的名义恩威并施,很快将八卦压了下去,回头又跟季周行报告,说海黎的怨气似乎非常大。   季周行冷哼,“怨气那么大,还当什么偶像?你跟袁钊说一声,让他回去‘冷静’一段时间。”   海黎被告知停止一切演艺活动的那天,姚烨正好结束漫长艰苦的拍摄,回到星寰总部。   许是情绪失控,忘了身份,海黎不顾劝阻冲到姚烨的团队工作区,面目狰狞欲找荣钧算账。荣钧却刚好在休息室加热中药,听到闹哄哄的争吵声还刻意在休息室多留了一会儿,直到嘈杂声稍稍减退,才吐掉嘴里抿着的牛奶糖,拿着洗干净的药碗往回走,哪知回到办公室正好看到姚烨一巴掌扇在海黎脸上,怒喝道:“我团队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撒野?滚!”   海黎被匆忙赶到的安保人员架走,整个走廊都回荡着竭斯底里的狠毒骂声,“姚烨,我操你妈!当婊子还立牌坊,你就可劲儿清高吧,谁不知道你爬了季少爷的床!”   荣钧震惊得瞪大眼,其余人噤若寒蝉,气氛一度非常尴尬,姚烨却笑了笑,拍手道:“好了好了,最近大家都辛苦了,晚上咱们吃蟹去,我请,算给我接风,也算欢迎咱们的新同事荣钧。”   众人看向荣钧,荣钧愣了一秒,旋即低了低头,“你们好。”   冯立在酒店订了座,荣钧虽然不善交流,但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融入团队,赶紧给厨娘拨去电话,说晚上不用做饭。   一顿饭吃得热闹融洽,直到放在衣兜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柏尹的哥们儿焦急地喊:“哥,尹崽被打了,你在哪?” 第12章   荣钧冲出酒店,惊慌失措地站在秋雨中。   方才手机响起时,他从包间退出来接听,没拿外套没拿钱包,听完电话后脑子一片空白,急得拔腿往楼下跑,直到被冰凉的雨水浇得浑身湿透。   柏尹的哥们儿说,柏尹打工的火锅店出了事,两群醉汉打了起来,柏尹上前劝架,后脑勺被酒瓶子砸了,左手臂被划了很长一道口子,出了很多血,现在正在火锅店旁的社区医院止血。   荣钧无暇思索柏尹怎么会去火锅店打工,生怕柏尹会变得像自己一样,慌乱之下转身往回跑,想麻烦冯立送自己去社区医院,身后却闪过一道车灯的光。   急促的脚步声溅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顾叶更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荣钧!”   他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开口,肩上就已经被罩上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   顾叶更只穿了件衬衣,右手举着伞,左手将他揽进怀里,冷硬的五官在夜色中多了几分焦灼,“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穿外套不打伞就出来了?”   “我……”他打了个哆嗦,忽然拽着顾叶更的衬衣大声道:“柏尹受伤了!叶更,你可不可以送我一趟?”   顾叶更从未见过他如此急迫的样子,连忙扶住他往车边走,上车就给他裹上毛毯,将暖风开到最大。   车一路向西疾驰,荣钧呼吸急促,双手紧紧抓着毛毯,中途手机又响了一回,那边说手臂的血止住了,没伤着动脉,不过柏尹昏昏沉沉,抱着头说难受。   荣钧更加紧张,一双眼瞪得老大,不停自语道:“不会,不会,柏尹不会变成我这样,他那么聪明,不要让他变成我这样!”   顾叶更握着方向盘的手泛出青白色的骨节,心痛如潮,却只能压着情绪安慰道:“不会有事,别担心,已经联系好人民医院的教授了,马上就能转过去。”   两人赶到时,柏尹正躺在病床上,左臂缠着绷带,浑身是血,迷迷糊糊地喊着:“哥,我痛。”   荣钧忍着眼泪,抓着他的手,不停摸他的额头,哄道:“没事没事,哥在。”   顾叶更神情严肃地站在一旁,又打了个电话,三分钟后,救护车停在社区医院外,荣钧跟着医护人员跌跌撞撞地跑,险些摔倒。   顾叶更一把扶住他,在陪着柏尹前往仲城市人民医院的路上,再没松开他的手。   各项检查有条不紊地进行,病人们被推进推出,走廊上等待结果的亲人们却心急如焚。荣钧一身冷汗,身体不住地发抖,顾叶更拍着他的背,时不时安慰一句:“相信柏尹,也相信医生,一定会没事。”   折腾半宿,医生终于带来好消息——柏尹只是轻度脑震荡,现在已经清醒了,没有大碍。   荣钧连忙跑近病房,满眼通红看着柏尹。   柏尹摸着手臂的绷带,挤出一个洒脱得十分刻意的笑,“哥,我没事,你别担心了。”   荣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顾叶更自觉有些多余,只好靠在门边默默地看着。   以为荣钧会哭起来——就像很多心疼孩子的家长,片刻后却听荣钧突然厉声喝道:“柏尹,我让你好好在学校念书,你背着我去火锅店打工?难怪你每天晚上做作业做到凌晨,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去上晚自习?”   柏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旋即紧皱起眉,不耐烦地摆手,“我怎么没好好念书?学习的事我自己有分寸,你就别瞎操心了,晚自习又没老师讲课,反正都是做作业,早做晚做有什么区别?”   “你还犟?”荣钧提高声调,“学生就该好好学习,高三是最关键的一年,你去打什么工?”   顾叶更抿唇看着荣钧,眼中勾过讶异与困惑。   若说十年前的荣钧能够气势十足地训人,他绝对相信——尽管除了最后决裂那次,荣钧从未对他说过狠话。   但十年之后的荣钧病弱自卑,说话时总是习惯性地低着头,身体里那股盛气似乎早已消失殆尽。   顾叶更一度认为,呵斥、训斥这种动作再也不会出现在荣钧身上。   可现在,那个时常缩着肩的人竟然站得笔挺,看向柏尹的目光有如一把利剑。   恍惚间,顾叶更甚至觉得看到了十年前那个铁骨铮铮的兵哥。   柏尹似乎也没想到荣钧会突然发飙,愣了半天,心虚又恼怒地喊:“这是我的事,打工怎么了?明年我保证考上好大学!”   “不准再打工!给我老实在学校待着!你听话念书就行,不用操心钱的问题。柏尹,我还养得起你,供得起你,不用你拿学习的时间去赚钱!”   被说中了心思,柏尹顿时脸红,心情也更加急躁,脱口而出:“我不想你这么累!你身体不好,还想攒供我留学的钱,怎么攒得出来?累出病来了怎么办?哥,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受过伤啊!”   顾叶更眸光一动,上前几步,孰料荣钧丝毫未被打动,仍旧沉着脸,掷地有声,“受过伤我也能供你,你别不相信!”   柏尹咬着下唇,未来得及反驳,又听他道:“今天你没受太重的伤是侥幸,真伤了脑子怎么办?回去立马把火锅店的工作辞了。你还没成年,没考上大学,翅膀还没硬,就得归我管!”   顾叶更与柏尹皆是一怔,几秒后柏尹又“我”了一声,但气势明显弱了下去,而荣钧只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他就彻底泄了气,低头别扭地认错:“知道了,未来一年绝不打工。哥,你……你供得起我。”   顾叶更看着似乎有些陌生,又分外熟悉的人,心脏没由来地漏跳一拍。   病房安静了半分钟,直到荣钧猛然向后踉跄一退,右手扶住额头。   “荣钧!”   “哥!”   顾叶更与柏尹同时出声,荣钧一阵眩晕,栽进顾叶更怀里。   淋了雨,又心急如焚,身子疲惫不堪,一顿呵斥抽走了仅剩的力量,停下来时连天地都开始旋转。   因为生病,荣钧不得已请了三天假,顾叶更最近比平时更忙,除了应付商场上的事,还得抽空与部队高层打交道,但每天都会到家里看看他,不是监督他喝药,就是陪他吃饭。   三天后,荣钧在家里睡了一上午,自觉身体没什么问题了,便像平时一样乘公交车去星寰。   家与公交站隔着一个十字路口,红灯熄灭时,一个小女孩突然从人行道冲上马路,而不远处,一辆面包车正疾驰而来。   荣钧瞳孔一紧,不假思索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小女孩,猛力向前一跃。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几辆车停得横七竖八,面包车司机摔门而出,急切地喊道:“兄弟多谢!有没有伤到哪里?快起来我看看!”   膝盖和手肘传来闷痛,荣钧吃力地撑起身子,被救的小女孩惊恐未定,眨巴着眼,愣愣地看着他。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碰了一个孩子。   司机将他扶起来,小女孩看到他身上的灰尘,怯生生地喊了他一声“叔叔”,伸出一双小手,用力拍着他腿上的灰。   他退了一下,有些尴尬。   司机赶着送货,不敢耽误太多时间,给他留了个号码,说如果摔伤了,尽管打电话,他笑了笑,一瘸一拐往路边走。   小女孩追上来,见他坐在绿化带边休息,立即跑去附近的报刊亭买来一瓶水,小声说:“叔叔,谢谢你。”   他接过水,仍有些不自在。   小女孩却自来熟地坐在他身边,笑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叔叔,我爸爸就在附近,你能不能陪我一下,他很快就会来接我了。”   荣钧虽然急着去星寰,但也不放心丢下小女孩,便点了点头,稍显局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周。”小姑娘说,“周薇薇。”   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马路边,周薇薇站起来,小手往前指了指,“叔叔,我爸爸来了。”   荣钧跟着站起,见车门打开,一个30多岁的男子从驾驶座出来,于是低头道:“好,那我就走了。”   “等等!”周薇薇抓住他的衣角,“叔叔你救了我,我爸爸说想当面感谢你!”   “不用……”荣钧不习惯与小孩子靠得太近,正要掰开周薇薇的手,男子已经走了过来。   “爸爸!”周薇薇挥手喊道:“这里!就是这位叔叔救了我!”   荣钧抬起眼,目光与男子相触的瞬间,笑着点了点头,“你好。”   问候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撇下视线,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男子眼中陡然升起的震惊与怨毒。   周薇薇向男子跑去,扬着脸笑,“爸爸,你快感谢叔叔啊,他可好了!”   被小孩子夸,荣钧眼角颤了颤,心跳加快,脸颊轻微泛红。   男子走近,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先生,谢谢你救了我的女儿。请问怎么称呼?”   “不客气,应该的。我姓荣,光荣的荣。”   “唔,荣先生。”男子虽然笑着,但不知为何,那笑容总让人觉得发冷,“荣先生是要上哪里去吗?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   “叔叔赶着去上班!”周薇薇抢答道:“刚才叔叔就要走了,为了陪我才留下来!爸爸,都怪你,动作那么慢,耽误了叔叔去公司的时间。”   “不打紧。”荣钧有点尴尬,“周先生,不用麻烦的,我自己坐公交车去。”   男子眸光一动,双眉微蹙,“荣先生,你认识我?”   “嗯?”荣钧愣了愣,“不认识啊……哦,薇薇告诉我她姓周,你是他的父亲,所以我……”   “原来如此。”男子又笑起来,“去哪里上班呢?你救了我女儿,还耽误了工作,这一趟我必须送你,否则就太不知感恩了。”   荣钧拗不过,只好跟着男子往奥迪走,“我在景江区的星寰大厦上班。”   男子脚步一顿,面部表情突然变得极其生硬,像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消息,而荣钧的目光却落在周薇薇身上。   因为周薇薇正蹦跳着喊:“叔叔!你竟然在星寰工作!你是明星吗!”   荣钧摇摇头,“我是明星的助理。”   “天哪你长得这么帅!比我爸爸还帅!叔叔,你努力一下,一定能当明星的!”周薇薇眼里差点冒出星星,顿了一秒,想起什么,“对了!叔叔,我可以帮你的!”   荣钧又尴尬又诧异,“我哪里帅……”   “你很帅啊!”周薇薇喊道,“叔叔,我小爸是星寰的……”   “薇薇!”男子突然厉声打断,小姑娘吓得往荣钧身边一缩,荣钧疑惑地看着男子。   男子方才怪异的表情已经消失,正要说话,脸色又是一动,右手探进外套衣兜拿出手机,“荣先生,我先接个电话。”   电话只持续了20多秒,男子挂断后神情凝重地走回来,“实在抱歉荣先生,我突然有急事……”   荣钧这回反应还算快,“没事没事,我自己搭公交。”   分开的时候,周薇薇不停转身冲他挥手,他笑着回应,待黑色奥迪开走,才松了口气。   转身朝公交站走去,小女孩的笑容还映在脑海里,那一声稚嫩的“叔叔救了我”就像一股柔软的暖流,从心脏上淌过,又涌入奔流的血液。   他抿着唇,无声地笑了笑。   几日后,顾叶更在言晟的牵线搭桥下与战区联勤部的首长们吃了顿饭,车刚从部队开出来,就接到大哥顾朝城的电话。   “今天晚上回家吃饭。”   “今晚不行,改天吧。”顾叶更忙得不可开交,今天好不容易有空去陪陪荣钧,哪里愿意回家。   “必须回来。”顾朝城严厉了几分,“爸又生气了。”   “怎么?”   “你把荣钧安排在星寰的事,他知道了。”   顾叶更将车停在路边,脸色冷了下去,“谁跟他说的?”   “这渠道就太多了。星寰好歹是安岳的产业,周行再能耐,也不可能封了所有人的嘴。”   顾叶更靠在椅背上,沉默片刻,“爸怎么还记得荣钧……”   “不记得才怪。”顾朝城无奈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你唯一一次跟家里闹就是因为他,谁不记得?不过你也别太担心,现在不比以往,你长大了成熟了,对人生有自己的规划,就算是爸,也不能强迫你放弃自己的爱人,娶不喜欢的女人——但前提是你真的爱荣钧。晚上回来好好跟爸说,情绪不要失控。我把周行也叫来,这种事他最有发言权。”   顾叶更一下午都心神不宁,开会时心不在焉,倒不是担心被父亲棒打鸳鸯,而是思索着顾朝城在电话里说的一句话。   “前提是你真的爱荣钧。”   这个问题如果挪到十年前,他会犹豫,甚至不愿意承认。   而十年之后的今日,他确定自己爱荣钧,但这份爱有多少分量?其中又掺杂着多少内疚与心痛?   说到底,他对荣钧的爱,从来就不纯粹。   十年前因为欺骗而在一起,十年后因为心痛而无法离开。   纯粹的爱,他在年少轻狂时错付给了另一人。   想起那人,他一掌拍在方向盘上,手臂泛出激怒的青筋。   晚上,顾家气氛凝重。顾章羡没想到季周行会跑来,一时不便用太重的话训斥顾叶更。   顾叶更站在他面前,郑重道:“爸,我不会和女人结婚,十年前我离荣钧而去,这次回来还能遇上他,我不能再放手。”   顾章羡面目阴沉,当初他身为父亲,一巴掌就呼了过去,如今手指抖了抖,小臂被另一个人扶住。   季周行拿出应付长辈的乖巧,劝道:“大舅,哥这么大了,集团的事哪一样不是打理得井井有条?顾家几个孙辈里,就数哥和朝城哥最厉害了,他们选择的人也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顾朝城笑道:“比如我媳妇儿。”   顾章羡喝道:“但他看上的是个男人!”   顾叶更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十年前的事历历在目,纷飞的照片已经泛黄,一张张飘落在他脚边,最上面的那张,荣钧正搂着他的脖子,笑着吻他的额头。   心忽然变得异常坚定。   就算是不纯粹的爱,又如何?   季周行又道:“大舅,您也知道我和季长渊断绝父子关系了吧?”   顾章羡脸一沉,“说那事干什么?”   “我这种没出息的儿子,季家不要也罢。但哥不一样啊,哥那么优秀,您舍得?”季周行清了清嗓子,“大舅,季长渊当年差点把我打死,您是慈祥的长辈,一定不会这么对哥,强迫哥做不愿意做的事,对吧?”   顾章羡蹙眉看着顾叶更,冷哼一声。   顾朝城拍着顾叶更的肩膀,朝父亲笑了笑,“爸,这事儿咱们真不能强迫叶更。抱孙子不还有我吗?要不我明儿带小景来看看您?”   听到孙子的名字,顾章羡脸色缓和了几分,季周行连忙招呼上菜,还冲顾叶更挑了挑眉。   荣钧的事到底没能彻底解决,顾章羡的火只是暂时被压下去,顾叶更心知肚明,离开时暗自叹了口气。   上车前,肩膀突然被拍了拍,他回过头,看到季周行站在身后。   “今天谢了。”他说。   “自家兄弟不说这些。”季周行问:“周逸搞得怎么样了?”   “快了,但还有些关系需要疏通。”   “你还是不打算告诉荣钧吗?”   顾叶更凝目看着夜色,没有正面回答,“走了,荣钧睡得早,再晚我今天就见不到他了。” 第13章   海黎得罪了季周行与姚烨,已经没有可能再在星寰混下去,而曾经的金主顾叶更又对他置之不理,过去几个月被捧在云端的日子就像一个短暂又荒唐的梦。   赋闲在家多日,心头的怨愤亟待发泄,但季、姚都不是他有能力对付的人,至于顾叶更,他竟然还存有些许幻想。   想再被宠、被捧。   愤怒与渴望扭曲了心智,一番盘算下来,他咬牙切齿地念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荣,钧!”   细细想来,与姚烨结仇、被顾叶更冷落都是因为荣钧。如果荣钧不是他的生活助理,如果那天荣钧没有出现在枫柏渡,他怎么可能沦落到如此下场?   他恨荣钧!   他要报复荣钧!   可用什么方法报复?   手机在阴暗的房间里震响,海黎呼吸急促地拿起来,显示屏上的名字令他很是意外。   周逸。   认识周逸是因为此前接拍的军旅剧。   那部剧有军方参与,片方受战区机关指导,演员们在部队里集训过一段时间。季周行与顾叶更都来探过几次班,肩上两杠三星的周逸就是在那时候出现。   海黎听说,周逸是顾、季二人的发小,大院出身,背景了得。彼时他已经搭上顾叶更,见到周逸一口一个哥,表现得乖巧懂事。周逸知道他是顾叶更的床伴,对他也多有照顾。剧组在部队拍戏期间,周逸偶尔会来看看,甚至指点指点他的打斗动作。   一来二去,他讨来了周逸的电话号码。   不过剧组离开部队后,他与周逸就没什么联系了。入夏时他曾经给周逸发过一条“周哥,天太热了,注意避暑哦”的短信,周逸没回,他便不再自讨没趣。   没想到周逸会突然打电话来。   透过电波,周逸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深沉,甚至有种蛊惑意味,先寒暄了几句,然后欲言又止。   海黎意识到他有话要说,索性开门见山,“周哥,您找我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周逸叹了口气,笑道:“你还是这么聪明,两三句话就听出周哥有烦心事。是这样……叶更最近怎么样?”   海黎心口猛然一跳,思绪电转,两秒后假笑道:“顾先生非常忙,已经有一阵子没找过我了。”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海黎无意识地攥紧手机,手心渗出冷汗。   “这样啊,那我可错怪你了。”周逸笑起来,“叶更这阵子放了我好几次鸽子,我还以为他是被你拴在家里,迷了个七荤八素呢!”   海黎陪着笑了两声,突然笑容一僵,心也冷了几分。   周逸说顾叶更不再参加聚会,那么一定是……   和荣钧在一起!   周逸是军人,常年在部队里,应该不知道顾叶更已经将他踹开的事,也不认识荣钧,因为多次约不到顾叶更,才会突然给他打来电话。   正思索着,又听周逸道:“叶更忙于工作的话,你也该多去关心关心他。他不找你,你不能找他吗?”   海黎苦笑,压抑着的情绪渐渐翻滚,脱口而出,“顾先生恐怕已经有其他的人了。”   “嗯?”周逸似乎很惊讶,顿了几秒才道:“小黎,有句话我可能不该问……。”   海黎已经完全被套了进去,急道:“您说!”   “你跟过其他人?”   海黎一怔,半天没说出话,电话那头,周逸却了然道:“叶更其他事情都挺通情达理,但是关于性……他喜欢干净的人。”   挂断电话,海黎抱膝坐在黑暗里,牙齿磨着指骨,恨意几乎将周身血液点燃,一个声音不停在脑子里叫嚣——   顾叶更喜欢干净的人!   许久,他站起身来,嘴角勾着残忍的笑。   那么,把荣钧弄“脏”岂不是最好的报复方式?   荣钧的中药又快吃完了,顾叶更记着日子,周末本要带他去诊所,无奈手上的事太多,根本抽不开身。   周五晚上,荣钧在电话里说:“没关系,你明天别来了。已经去过那么多回,秦老都认得我了,我自己去就行。”   顾叶更不放心,“柏尹明天不上课吧,让他陪你。”   柏尹晚自习未归,荣钧笑答:“行,明天柏尹陪我去,顺路带他吃顿好吃的,正好也给许婶放个假。”   “不能吃得太辣太油腻。”顾叶更嘱咐,“太甜也不行。”   荣钧老是被叮嘱,脾气再好也会憋得慌,加之相处的时间渐长,初遇时的不自然已经消失,所以偶尔也会反驳两句,“吃半块蛋糕也不行吗?”   顾叶更眉梢一抖,想到以前和荣钧吃火锅的事。   兵哥儿精力旺盛,食量也大,吃得还快,被辣得嘴唇都肿了,接连打了好几个嗝,筷子还急着往锅里伸。   顾叶更实在看不下去,不准再吃,荣钧瞪着一双虎虎生气的眼,夹着一块烫好的肉片,急乎乎地说:“就吃这一片也不行吗?”   他沉着脸摇头,“一片也不行。”   荣钧愁眉苦脸,又问:“吃半片也不行吗?”   他先是一愣,然后忍俊不禁。荣钧见他没反驳,马上咬掉一半,然后将另一半放在他碗里。   那是一块被咬得有点难看的肉片,他夹起来沾了沾酱,毫不介怀地放入嘴中。   思绪拉回现实,他温声道:“过两天我给你捎一个含糖量特别小的蛋糕。”   本以为荣钧会高高兴兴地说“谢谢”,等了两秒听到的却是“哦,那就不甜了呀”。   他莞尔,终于松了口,“那就吃半块吧,别让秦老知道啊。”   荣钧已经很久没吃过甜食了,琢磨着明天看完病后带柏尹去吃点儿什么,柏尹就回来了。   “哥,你明天和顾叶更去看中医是吧?”柏尹放下书包,不等荣钧开口又道:“我们明天占用周末考试,从早考到晚,晚上我可能要和同学对对答案,回来得会比较晚。”   荣钧连忙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下去,“行,明天加油。”   周六一早,柏尹天不亮就去学校了,顾叶更又打来一个电话,荣钧不想让他担心,撒谎道:“柏尹在睡懒觉,我们等会儿就出发。”   临近中午,荣钧下了一碗面果腹,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收拾一番,准备出门。   这时,手机又响了。   萧栩在那头喊:“今儿周末,出来玩呗,工作日你不搭理我,今天不准再拒绝!”   荣钧老实回答:“我要去看中医。”   萧栩哼了哼,“又和顾叶更一起?”   “没,他今天忙,我一个人去。”   “噫!”   “怎么?”   “早说啊!我陪你!”   萧栩开着一辆超跑将荣钧送到诊所,完了又强行带着荣钧四处兜风,晚饭后经过蛋糕店,买了小蛋糕里最贵的一块。   哪想荣钧只吃了一半,还一本正经地说:“叶更说吃多了不好。”   萧栩翻白眼,想了想又道:“晚上跟我去会所玩儿吧!”   荣钧死活不答应,萧栩努了努嘴,“你就知道听顾叶更的话!”   荣钧哭笑不得。   “好吧,不去就不去,我送你回家!”萧栩自觉扫兴,但也不做强迫。超跑在夜色中奔驰,没人注意到其后有一道黑漆漆的暗影。   快到小区时,萧栩的狐朋狗友打来电话,让他马上到城北环线飙一把,荣钧不想耽误他时间,让他把自己放在路口。   萧栩犹豫几秒,“不行,马上就到了,我得把你送到家门口!”   “就因为马上到了才让你把我放下来啊。”荣钧指着前方,“喏,两个路口而已。这边和城北正好相反,你等会儿还得绕一大圈掉头。”   萧栩“唔”了一声,将车靠边,“好,那你注意安全啊,赶紧回去!”   荣钧下了车,“你才是要注意安全,别开太快。”   顾叶更正在安岳听国外员工的视频汇报,助理突然拿着手机进来,伏在他耳边道:“顾先生,有个叫柏尹的人说一定要和您说话。”   他立即接过手机,只听柏尹慌张地问:“我哥有没和你在一起?”   “他不是和你……”顾叶更顿住,眸光一寒,飞速起身离开会议室,“你今天没陪他去诊所?”   “我今天考试啊,他说你陪着他。”柏尹拿着家里座机的听筒,“我刚刚回家,他不在。手机也打不通!操,我哥是不是出事了?”   顾叶更只觉一股激流直冲天灵感,一拳砸在走廊的墙壁上,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疯狂撞击。   他紧按着眉心,两秒后厉声道:“你现在在家附近找找,找不到就去派出所,我先联系一下诊所,确定荣钧今天是否去过,等我消息。”   秦老已经睡觉了,声音沙哑沉重,“荣钧?来过啊,和平时差不多的时间……有个年轻人陪着他,谁?我不认识,不过他们看起来关系不错。”   挂断电话,顾叶更来不及思索荣钧为什么撒谎,立即给萧栩拨了过去——荣钧几乎没有朋友,能陪他去诊所的只可能是萧栩!   但愿是萧栩!   手机久未接通,顾叶更焦急地踱步,不愿去想如果不是萧栩怎么办。   终于被接起,萧栩的声音极不耐烦,“顾少?”   “荣钧在哪?”顾叶更几乎用了吼,“有没和你在一起?”   萧栩一愣,声线突然紧了几分,“荣钧没有回家?”   顾叶更喉结抽动,吐出的字如同冰块,“你今天和他在一起,但没有将他送回家?”   萧栩倒吸一口凉气,“我……我马上回来!”   街道派出所,民警按照萧栩所说的分别地点与时间调出监控视频,当孤身一人的荣钧出现在影像中时,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顾叶更盯着显示屏,表情异常可怕。   视频里,一辆福特缓缓靠近荣钧,两个穿着校服的男子从车里下来,其中一人叫住了荣钧。   不知说了什么,荣钧忽然拿出手机,动作非常紧张。半分钟后,所拨电话似乎无法接通,他又跟男子说了几句,随后钻进车中。   “我……”柏尹脸色顿白,额头上挂着豆大的冷汗,“我哥一定是给我打电话,那是我们学校的校服!他们骗我哥!”   萧栩喝道:“给你打你怎么不接?”   “我手机被偷了!”   顾叶更唇角紧绷,目光森寒。   猛一瞬间,他以为这段时间的行动已经惊动周逸。   萧栩被负罪感淹没,抱头转圈道:“怎么办啊?”   “追踪这辆车!”顾叶更咬牙切齿,“路面上全是监控,我不信它能逃掉!”   “我们这儿追踪不了啊。”民警指着录像设备,“沿途监控得去分局或者市局调。”   时间不等人,一想到荣钧现在的身体情况,顾叶更就心急如焚。   荣钧不能再受到伤害了!   言晟已经赶到市局,派出所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季周行坐在猛士军用吉普的驾驶座上吼道:“上车!”   吉普向西狂奔,来自市局的追踪信息一刻不停发送到顾叶更的手机上,季周行油门一轰到底,连闯数个红灯,最终停在城西一栋待拆居民楼前。   院墙上画着大大的“拆”,楼里仅有7户还亮着灯。顾叶更不待车挺稳就冲了出去,直奔阴暗的楼道进出口。   萧栩和柏尹连忙跟上,却被季周行喝止,“你俩就待在这里吧,别跟来添乱!”   萧栩自然不肯,“我……”   “我什么我?”季周行抽出一把92式往他怀里一扔,“萧少爷,你把我们家的人弄丢了还有脸争辩?这玩意儿会用吧?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保护好柏尹。”   萧栩以前对上季周行从来都是盛气凌人,这回心头有愧,彻底丢了气势,一个字都没反驳出来。   季周行隔空点了点柏尹,语气缓和了几分,“放心,你哥肯定没事。”   “荣钧!”顾叶更的喊声响彻整栋拆迁楼,还住在楼里的居民纷纷开门看热闹,一位阿婆哑着嗓子道:“这里没有人叫荣钧。”   顾叶更一脚踹开一扇门,里面漆黑一片。   他无暇停止,狂奔上楼,准备挨家搜寻。   阿婆站在楼梯下喊:“但是刚才一伙年轻人抱着一个男的进来,我看见了,他们上了七楼。”   顾叶更周身血液发出烈风一般的呼啸,拔腿就往七楼跑。   季周行也跟了上来,经过时丢下一句急促的“阿婆,谢谢你”。   七楼一共4户人家,门缝唯一透着光的是7-3。   顾叶更站在门口,飞起一脚踹在门上,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墙壁上的石灰簌簌落下。他来不及停顿,抬脚又要再踹,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   季周行刚冲上来,就见一个人影从里面扑出,直直栽向顾叶更,顿时头皮一紧,92式已经悍然在手。   但枪声却没有响起。   因为在即将扣动扳机的一刻,他看清了那个人影。   竟然是荣钧!   顾叶更显然也没有料到破门而出的会是荣钧,下意识还做了个格挡的动作,险些伤了荣钧。   荣钧衣服被撕破了,身子很烫,暴露在外的皮肤呈不正常的红,惊慌失措,扑进顾叶更的怀里,抖得不成样。   顾叶更猛地回神,怔怔地看着他,心痛如绞,连忙脱下外套将他裹起来,紧紧搂住,不断低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有没有哪里伤到?给我看看……”   现场三人,向来不靠谱的季周行竟然是最镇定的一个。   这情形实在诡异,为什么首先冲出来的会是荣钧?对荣钧图谋不轨的人哪里去了?   季周行挡开二人,小心翼翼地迈入房内,一看,当即惊讶得“啊”了一声。   两个穿校服的男子痛苦地倒在地上,双脚姿势怪异地撇向两边。   脱臼!   再往里走,昏迷在床的赫然是海黎。   季周行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看看神智不太清醒的荣钧,又看看被撂倒的三人,嘴唇张了张,半天才结巴道:“那,那个……兵,兵王不愧是兵王。”   身体垮了,过去的自信也没有了,看上去软弱卑微,但当兵时练过无数次的一招制敌却已经刻入骨髓。   否则海黎怎么会被劈晕?两个校服男怎么会被卸掉双脚?   季周行在军中长大,清楚这些刁钻的招数靠的不是力气,而是本能与技巧。   荣钧已经不能靠力气取胜了,今时今日,是他的过去,为他力挽狂澜,护他全身而退。   季周行心下骇然,片刻后道:“哥,海黎在里面。你先带荣钧下去,这边我来处理。放心,我心比你黑,下手一向比你重。”   荣钧明显被打了药,发烧、迷糊,抱着顾叶更不肯撒手,就像在洪流中终于抓住一根枯枝一般,哆嗦着嘀咕道:“叶更,他们脱我的衣服,他们抓我,他们要强迫我,叶更,叶更……”   顾叶更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急切地呼唤自己的名字,顿时鼻腔一酸,摸着他汗湿的头发,亲吻他的额头,将他拦腰抱起,“咱们回家。” 第14章   荣钧烧了一夜,顾叶更半步不离守在床边,像数月前一样,不停用酒精为他擦拭身子。   天快亮时,季周行赶来,晃了晃手中的手机,“那两个穿校服的不是学生,是海黎雇的地痞,人我已经带走了,这是海黎的手机。”   顾叶更没接,疲惫地问:“里面有什么?”   “一周前与周逸的通话记录。”季周行神情凝重,“是周逸主动打给海黎,而且这个记录恰好在海黎第一次联系那两个地痞之前。”   顾叶更唇线如刃,眼神陡然一暗。   “周逸一定知道你又和荣钧在一起了。”季周行道:“海黎雇人强暴荣钧,说不定就是他的主意。哥,不能再等了。”   “我也不想等。”顾叶更推开房门看了看,荣钧的点滴瓶还剩大半药水。   轻合上门,他点燃一根烟,缓慢向露台走去,“但部队里的事你也清楚,牵一发动全身,他周逸虽然只是联勤部下面基建营房部的一个校官,但占着要职,利益牵涉太广,动了他,上面就有大人物落马。有人想保他,也有人想借此铲除他背靠的势力。现在军方高层正在角力,等荣钧醒了,我还得继续去活动。”   “就不能不管其他的事?就不能只曝光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季周行怒道:“让他当面向荣钧道歉!”   “不。”顾叶更摇了摇头,面容在晨曦与烟雾下有些模糊,“如果不彻底搞垮他、周家、他妻子的吕家,以及他依靠的那些势力,让他进去了再也出不来,难说后面他还会搞出什么事。我要让他再也站不起来,至死不能靠近荣钧。”   “那你会告诉荣钧真相吗?”季周行问:“你现在还觉得真相会击垮荣钧吗?”   顾叶更双眼眯成一条线,遥遥看着泛光的天际,“等摆平周逸,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他知道十年前的真相。”   季周行沉默数秒,叹气道:“什么叫‘合适’的机会?顾叶更,你胆子真小!”   顾叶更半侧过声,眼中满是红血丝。   “你迟迟不肯告诉荣钧真相,恐怕不仅是担心他会崩溃吧?”   “……”   “你是害怕他刨根问底,怕他得知这一切祸事都是因你而起!”   “我……”   “你就是这么想的!你怕他想起以前的事!”   “想起以前的事对他来说是二次伤害!”   “不是还有你吗?”   顾叶更一怔,季周行重复道:“他不是还有你吗?难道你还会再次丢下他?”   “怎么可能。”顾叶更扶住额头,声音低沉乏力,“我不会再让他离开我。”   “那还怕什么?”季周行抓住他的衣领,“哥,以前你把他推上绝路,我是帮凶,我们都做错了事,现在我们有能力弥补,我都敢站出来,你还当什么缩头乌龟?”   顾叶更没有挣脱,半分钟后轻轻推了季周行一把,“我心里有数。”   荣钧醒了,睁眼就见顾叶更坐在床边。   “你醒了。”顾叶更连忙起身,扶他坐起来,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温水,“渴了吧,来,喝点水。”   荣钧表情有些呆,愣了半天才清醒,接过水杯,却没有喝,低头看着水面,过了几秒小声道:“对不起。”   顾叶更看着他的发旋,难受得喉咙发紧。   “对不起。”他重复了一遍,“昨天我骗你和柏尹了,我……我本来打算一个人去诊所,后来萧栩说陪我去,我没有告诉你,也没告诉柏尹,让你们担心了。”   顾叶更轻抚着他的背,“不要这么说,是我疏忽了。”   “昨天晚上的事也怪我。”荣钧头越垂越低,“那些人说柏尹在学校被打了,我一紧张,脑子就不够用。柏尹的电话打不通,我,我就犯蠢上了他们的车。对不起,给大家惹麻烦了。”   顾叶更只觉一把钝器在心脏上猛戳,带来悄无声息的闷痛。   他拿走荣钧握着的水杯,手臂忽一用力,将荣钧带入怀中。   为什么要道歉?该道歉的明明不是你!   你才是那个掉入险境的人,为什么不抱怨、不愤怒,偏偏要道歉!   荣钧似乎并不抗拒这个拥抱,反倒讷讷地埋在他胸膛上,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   柏尹来送早餐,站在门口愣了几秒,才尴尬地咳了咳。   顾叶更松开荣钧,为他调整好靠枕,小声道:“柏尹来了。”   荣钧反应稍慢地转向门口,看到柏尹时眼睛一亮,笑容浮上唇角。   房间里弥漫着小米粥的香味,柏尹盛出一碗放在床上小桌上,荣钧拿着勺子,小口小口舀着吃。   顾叶更出门洗脸,柏尹也跟了上来。   “回去陪着你哥。”顾叶更往脸上扑了一捧水,声音因为熬夜而显得沙哑。   “他厉害着,不需要我陪。”柏尹靠在墙边,忽然说:“你喜欢我哥吧。”   顾叶更动作一顿,从镜子里看着柏尹。   “我哥将你带回来那次,你说你们是朋友。”柏尹说话时面无表情,似乎相当镇定,“这话你就唬我哥吧,也只有他那种脑子转不过弯儿的人才相信。朋友能对他那么好?给房子住,给安排工作,每周雷打不动去看中医,家里什么不够就补什么,还帮他关照我这捡来的弟弟?”   顾叶更甩掉手上的水,擦了把脸,转身与柏尹对视。   “你和我哥,以前其实是一对吧?”柏尹问。   顾叶更没有回答,而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就知道。”柏尹耸了耸肩,“老明显了,如果不是一对,你昨晚也不会那样紧张——萧栩也挺紧张,但和你那种紧张不一样。”   柏尹顿了顿,又道:“我哥其实也挺喜欢你。”   顾叶更眼角一抽,“你说什么?”   “你可能感觉不到,但我和他生活了十年,特别清楚他的情绪和小动作。”柏尹道:“如果不是喜欢的、亲近的人,他刚才不会那么让你抱着。而且昨晚回来的路上,他一直窝在你怀里,萧栩想拉拉他的手,他都缩了回去。”   顾叶更心脏泛起麻丝丝的痒,胸腔像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堵住,呼吸有种黏腻的不畅感。   “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这十年来你都没有回来看过他。”柏尹又说:“不过反正我哥已经记不起过去的事了,你现在愿意对他好的话,就一辈子对他好。”   荣钧受了惊吓,发烧之后身体有些不适。顾叶更暂时不让他去上班,把他困在家里休养。   这几日,顾叶更几乎没有来过,他没什么事做,常常一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打瞌睡。   一周多之后的下午,顾叶更来了,电视还开着,他却已经睡着了。   顾叶更拿着一叠文件,蹲在沙发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见他睡得熟,没忍住俯下身去,吻了吻他的唇。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揉着眼睛笑,“叶更,你怎么来了?”   顾叶更眼中有很多血丝,似乎相当疲惫,但神情又很是紧张。   荣钧看不透,正要起身,手腕却被抓住。   顾叶更蹲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荣钧,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下面这条新闻来自A战区……”电视突然传来播音员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看了过去。   “今日,A战区副司令许战锋、联勤部部长梁国辉、政治部副部长吕泉盛涉嫌严重违纪,被立案调查,是近一年来第四批因腐败问题落马的军队高官……同时涉嫌职务腐败的还有联勤部基建营房部部副部长蒋蒙、副局长周逸……”   “啊!”荣钧突然睁大眼,指着电视上被带走的周逸道:“这个人我认识!”   顾叶更一惊,“你记得他?”   “嗯。”荣钧的语气有些惋惜与不好意思,“我在马路上救过他女儿,挺可爱的小女孩儿,哎,没想到有个贪腐父亲。我,我最烦这种玷污部队、抹黑军人形象的人了,他们简直该判死……”   荣钧突然住了嘴,神情也变得有些尴尬,片刻后抓了抓衣角,轻声说:“我也是玷污部队的人,我没资格说别人。”   “你没有!”顾叶更用力抓住他的手,眼中似有一簇燃烧着的火。   “嗯?”他抬起眼,困惑地拧起眉。   顾叶更拿过文件,手指有些颤抖,“荣钧,你没有玷污部队。十年前的那件事,错的不是你!”   文件足有24页,含受害者邱诚的供述、周逸迫于证据的坦白,以及战区机关开具的声明。荣钧一页一页往后翻,双手渐渐开始哆嗦,空气里浮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翻至最后一页,眼泪吧嗒一声砸在鲜红的公章上,他抬起头,喉结不停翻滚,茫然地看着顾叶更,喑哑地说:“我……我当年……”   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中,突然说不出话来,四肢又冷又僵,手指脚趾麻木得没有知觉,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过脸颊,公章被晕染开来,像个刺目的笑话。   顾叶更连忙搂住他的肩膀,紧紧攥着他的手,“荣钧,你是清白的,当年你只是喝醉了,侵犯邱诚的是周逸!”   荣钧哆嗦得更厉害,从顾叶更手中挣扎出来,双头抱着头,单薄的肩膀轻轻颤栗。   曾经无数次想——如果那件事是个误会该多好?如果没有酒后失控,没有侵犯未成年该多好?   可是“幻想”终于成真时,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过去十年的遭遇,被彻彻底底毁掉的人生,竟然只是一名队友的恶作剧吗?   他握紧拳头,狠狠地砸着头部,想要想起十年前的点点滴滴,可直到手腕被抓住,被强行按入熟悉的怀中,过去仍旧隐藏在云雾之中。   看不清,听不清。   时至今日,他仍只能在一张张证书和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想象过去的自己有多么厉害,却完全记不起当年的经历。   这种感觉很不真实,就像隔着水面看天空掠过的雁、湖边摇曳的花。   恍惚间,他听见顾叶更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荣钧你不要这样,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要再惩罚自己了。”   他忽然觉得很冷,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静悄悄地流走。   记忆回不来了,脑中却闪过些微与顾叶更在一起的片段——顾叶更将他领到这里,说“这是我们的家”;顾叶更吻他的唇,笑着喊他“钧哥”;顾叶更剥开一颗牛奶糖,塞进他发苦的嘴里。   他睁大了眼,惊讶地看着顾叶更,唇角轻颤,哑声道:“我们以前……”   “是恋人。”顾叶更抬起他的手,亲吻指尖,尽力压制着心中的激动与不安,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荣钧,放下过去的事吧,你是堂堂正正的军人,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军队的事,害你的人会受到最严厉的处罚,你不用再愧疚,将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荣钧湿漉漉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抖,半晌后轻声说:“当时你知道吗?”   顾叶更一怔,荣钧情绪渐渐失控,又问:“你说我们以前是恋人,那……那十年前你离开我,是因为知道我侵犯了未成年吗?”   如同被噩梦困住,顾叶更瞳孔猛收,愣在当场。   “你没有相信我。”荣钧低下头,喃喃道:“你走了。”   刹那间,悔恨疯狂而至,顾叶更伸出右手,却不敢再碰荣钧。   荣钧叹了口气,思绪彻底乱了,开始语无伦次,像个孤单的孩子,“我被开除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帮帮我呢?我被人打的时候,你也不在……你现在又出现了,还帮我讨回公道,可是……可是我已经什么都不会了啊,我,我是个没有用的人了……”   血液冲上脑际,顾叶更一双眼睛红得几欲滴血。荣钧抬起头,木讷地看着他,重复道:“我是个没有用的人了。”   说完,安静地站起身,如同游魂一般往卧室走去。   门合上时只传出一声很轻的响声。   顾叶更设想过无数种告诉荣钧真相的后果,但是每一种,都偏之毫厘。   人们总爱说感同身受,可人生的经历却只能冷暖自知。   顾叶更出神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很久之后沉沉地叹了口气。   荣钧需要时间来平复,无论这个时间有多长,他亦会等待、不再离开。   晚上,柏尹回家,顾叶更将文件递给他。两人站在阳台上,抽了大半包烟。   “我以为我会高兴得疯狂叫喊,从此浑身轻松。”柏尹趴在雕花栏杆上,怔怔地看着夜色中的万家灯火,“从小我就相信我哥不是那样的人,我想给他讨回公道,但又没有门路……你做了我做不到的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很难受。”   “我明白。”顾叶更又点燃一根烟,苦笑道:“有人说正义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可是人生那么短,就算等来了迟到的正义,最好的年华也过去了。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恶人是否得到应有的惩罚,荣钧都回不到过去了,反倒会因为突如其来的真相,而感到另一种痛苦。”   沉默片刻,柏尹道:“但是既然查清了真相,我们还是应该告诉他,他有权知道。”   “是。他有权知道,也不该再活在诬陷与自责之中。”顾叶更低下头,声音轻微发抖,“即便现在会痛不欲生。”   “放心吧,我哥一定会走出来。”柏尹摁灭指间的烟,深呼吸一口,挤出一个有些勉强,但又认真的笑容,“我哥那样的人,连苦难和绝望都无法击垮,怎么会败给希望?他只是暂时想不通罢了,什么‘我是个没有用的人’,脑子笨,老是乱说话。”   顾叶更点点头,沉声道:“是啊,他怎么会败给希望。”   荣钧将自己关了几天,情绪逐渐平复,但不管怎么努力回忆,仍旧想不起太多和顾叶更的往事。   那些不怀好意的接近,与最后疾风暴雨般的决裂被彻底遗忘了,能想起来的仅仅是些许柔情。   但他还是不太愿意见顾叶更,脑子里时不时仍会自语——你没有相信我,你走了。   而更难过的却是——我是个没用的人了。   顾叶更每天都来。一听到钥匙的响动,他就会回到卧室,锁上门。顾叶更坐一会儿就走了,倒也不刻意打搅他。   在家里窝得太久,他终于有些忍不住,想出门走走。   顾叶更和柏尹都不在,厨娘也不在,他披上大衣,偷偷摸摸下楼,往小区外走去。   小区里有很多孩子,他下意识地绕道,却想起顾叶更拿回来的文件。   他没有侵犯未成年,不是恋童癖!   轻呼一口气,没有避开追打冲过来的小男孩。   小男孩撞在他腿上,他生硬地扶了一把,小男孩扬起脸,顽皮地冲他笑:“谢谢叔叔!你真帅!”   心跳漏跳一拍,他有些窘迫地勾起唇角。   应该感谢顾叶更的,他想。   离开小区,他双手插在衣兜里,漫无目的地散步。   已是深秋,银杏叶在秋风中纷飞,像一场金色的雨。   多日未出门,竟觉得空气也清新了几分。   兜兜转转,走到一所幼儿园附近时,积郁在心头的浊气几乎已经排尽。   他看了看时间,估算着赶在厨娘来之前赶回去,正要转身,忽然听见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幼儿园中一片慌乱,幼师与小孩乱作一团,一个30多岁的男子正挥舞一把砍刀,追逐一名哭泣奔跑的男孩。 第15章 (完结章)   孩童稚嫩而无助的哭声像一条无形无质的线,荣钧被牵引得发足狂奔,横穿马路时,甚至逼停了一辆疾驰而来的轿车。   他心跳如擂,血液在身体里呼啸怒吼。冲进幼儿园时,几乎已经忘记自己的身体不堪一击。   发狂的男子狰狞地大笑,两名被砍伤的幼师与保安痛苦地倒在地上,大部分孩子已经被幼师赶进教室,剩下的无一例外正惊惧地哭泣。   男子狂乱地挥舞着砍刀,刀刃上淌着受害者的鲜血。此时不到放学时间,家长们尚未赶到,园外的围观者或大声喝止,或打电话报警,闯入阻止男子的却只有荣钧一人。   男子显然是一名对社会不满的报复者,因为动不了真正损害自己利益的人,所以选择了这所富家子云集的幼儿园,向最弱小的孩子举起屠刀。   被追逐的小男孩大哭着躲避,那哭声让男子更加兴奋,三步并成两步,眼看就要追上小男孩。荣钧疾步冲刺,侧身踹向男子的膝窝。   男子踉跄倒地,而荣钧也因为跑得太急而摔倒。小男孩躲过屠刀,吓得双腿发软,无法站立。男子捡起砍刀,正要挥向小男孩的脖颈,荣钧突然挣扎着往前一跃,死死抓住男子的裤脚。   男子转过身,满目血红,一脸狠厉,举起砍刀的同时,破口大骂道:“你他妈找死!”   砍刀急速落下,风声在耳边擦过,荣钧奋力往左边一滚,顺势跃起。男子砍了个空,又怒又不甘,身子一侧,又是一刀。荣钧身形利落地一矮,避过砍刀的瞬间,躬身飞撞。   男子被撞得接连后退,几乎又要摔倒,荣钧看准机会,趁他稳住身子的刹那,狠狠向他右边手腕挥出一记手刀。   “啊!”一声惨叫,砍刀哐当落地。   荣钧不敢疏忽,一脚将砍刀踢至远处,不待男子反击,拽住男子两条手臂往后一剪,膝盖撞向男子膝窝,用尽力气向下一压,将男子完全压在地上。   砍刀被保安捡起,警笛由远及近。直到这时,在园外观望的人才陆续进入,高喊严惩恶贼。   荣钧不住地喘气,那一阵近乎本能的冲动过去后,身子渐渐脱力,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   压在身下的男子正在全力挣扎,他咬着牙关勉力坚持,直到看见身穿迷彩的武警手持步枪冲入,才稍稍泄劲。   就在这一瞬间,男子猛力挣脱,手肘如同重锤一般砸向他的胸口。   他眼前一黑,激痛翻江倒海,一时竟觉天旋地转。   男子竟然从裤袋里又抽出一把匕首,狞笑着当空刺下。   他忍着胸口钻心的痛,费力往旁边翻转,忽觉小腿上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血腥味在沉闷的空气中渐渐扩散。   男子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额头重重撞在水泥地上。   头晕目眩,丧失意识之前,他隐约听到一阵清脆的枪声。   是的,是枪声。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荣钧睁开眼,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光学瞄准具里,以匕首挟持女童的疯癫男子正发出猖狂的笑声。不远处,女童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其余亲人亦个个愁容。   这是很多年以前的一幕——犯罪分子劫持人质,武警出动解救,谈判队员深入敌阵,荣钧则作为狙击手埋伏在暗处。   谈判已经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女童近乎崩溃,而犯罪分子情绪逐渐失控,随时可能将匕首插入女童的咽喉。   荣钧听着耳机里的沙沙声,只待队长一声令下。   然而指令未到,现场却发生了异动,犯罪分子忽然掐住女童的脖子,快速撤向无窗的里间。   荣钧眉峰一紧,若男子躲入里间,就会离开狙击范围,局面将彻底失控。   而就在男子即将彻底避开的关头,荣钧毅然扣下扳机,枪声响起的一刻,“射击”的命令才从耳机中响起。   男子应声倒地,子弹从胸口打入,角度刁钻,打中要害的同时,避开了被挡在身前的女童。   几日后,女童与父母将一面感谢锦旗送到机关,女童抱着他的腿,甜甜地说:“哥哥,你是我的英雄,大英雄!”   睡梦里,女童的声音像被风吹开的涟漪,泛出层层叠叠的回音。   荣钧在铺满阳光的过往与阴雨连绵的现实中来回穿行,知道自己正在做梦,而那个梦,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曾经的他,是个英雄。   梦醒,他却躺在病床上,是个需要人照顾的病人。   顾叶更守在床边,见他醒了,无神的眼中顿时有了光彩,握住他的手沙哑地喊:“你终于醒了,头还痛不痛?胸口呢?脚痛不痛?”   他愣了几秒,看了看挂着的输液瓶,又抬起手,摸了摸额头上的绷带,稍显吃力地说:“我……”   顾叶更把他的手抵在唇边,眼睛一闭,泪水便无声地落下。   他突然很紧张,颤声问:“叶更,我,我是不是又傻了?我撞到了头,是不是又要变回以前那样了?我花了这么多年才渐渐好起来,会说话,会思考,我不想变回去,怎么办呢?医生在不在?能不能帮帮我啊?我不想变回去!”   顾叶更知道是自己没控制住情绪,害他担忧了,连忙擦掉眼泪,握着他的手安抚:“不会的,不要担心。医生已经检查过了,你只是额头被撞破,皮肉伤,没有傻,你怎么可能傻……”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嘶哑颤抖,宛如低泣。   门被推开,医生查看情况后道:“好好休息,胸口和头部的撞伤都没有大碍,但是小腿被刺伤,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好在没有伤到骨头,住院期间下地行走没有问题。”   荣钧这才松了口气,掀开被子看了看被包着的小腿,片刻后目光柔和下来,轻声说:“我今天救了很多孩子。”   顾叶更抚摸着他的背,“你和以前一样勇敢。”   闻言,他顿了顿,摇头道:“不一样的。”   这时,门又开了,一个小男孩跑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30多岁的先生,和一位面色凝重的长者。   荣钧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过了几秒才想起对方正是他从砍刀下救下来的孩子。   小男孩礼貌地站在床边,仰着头看他,“叔叔,谢谢你救了我和我们全园的小朋友。”   荣钧善意地笑起来,脸颊微微泛红。   小男孩走近,牵着他的手说:“叔叔,你可以摸摸我。”   他诧异地睁大眼。   小男孩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还讨好般地蹭了蹭,“叔叔,摸头。”   荣钧几乎从未与小孩子有过亲密接触,求救似的看了看顾叶更,结巴道:“我……这……”   “他喜欢你。”那位先生走上前来,单手放在小男孩的肩上,“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   荣钧脸一红,轻轻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小声说:“不用谢。”   一直没有说话的长者也上前两步,眉习惯性地皱着,还未开口就给人一种上位者独有的威严。   小男孩的父亲拍了拍长者的手臂,“爸,荣钧救了小景,您不是想来道声谢吗?怎么来了又不说话?”   荣钧这才摸清三人的关系——小男孩叫小景,另外两人是小景的父亲和祖父。   他觉得这两人看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电视里还是现实中?想不起来了。   长者终于开了口,声音浑厚有力,“谢谢你。”   三人走后,顾叶更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端着一份热腾腾的鸡汤。   荣钧住院住成了习惯,居然自己抬起床上小桌,准备接过汤碗。   顾叶更却不给。   “我喂你。”   “……”   荣钧不习惯,红着脸道:“我自己来吧。”   “我想照顾你。”顾叶更定定地看着他,“荣钧,让我陪着你,照顾你,好不好?”   荣钧讷讷地眨眼,两秒后低下头,“哦。”   住院一周,顾叶更包办了所有护理的活儿,抱荣钧去卫生间、擦拭身体、打水送饭,夜里也睡在病房里。   柏尹课业繁重,每天晚上来一次,某天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顾叶更蹲在地上,给荣钧穿加厚的棉布鞋,遂啧啧称赞:“叶更哥,你也太会照顾我哥了吧。”   荣钧本能地往后一缩,顾叶更扶着他站起,轻声道:“应该的。”   出院之前,园方组织部分小孩和幼师前来探望,小景兴致勃勃走在最前面,手上抱着一卷红色的布料。   “叔叔,我又来了!”   荣钧第一次被这么多小孩围住,又惊喜又尴尬。   小景和另外几名孩子一起,将卷着的红布拉开。   那是一面特别的“锦旗”,上面贴着闪亮的星星与漂亮的花朵,中间用各色的桃心拼接出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英雄。   荣钧鼻腔一下子就酸了,泪水积蓄在眼眶中,打湿了眼睫。   顾叶更搂着他的肩,一下一下轻拍着。   小景突然像模像样地喊了声“立正”,所有小孩立即站直,三秒后齐齐鞠躬。   小景大声喊:“叔叔,你是我们的英雄,大英雄!”   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奔流不止。   心中有个悠远的声音道:你没有侵犯未成年,你不是恋童癖,你还有用!   孩子们离开后,顾叶更将“锦旗”叠起来,放在口袋里,摸着荣钧的头发道:“回去之后,咱们将它挂起来,挂在客厅,好不好?”   荣钧没有回答,呆坐了一会儿,突然道:“叶更。”   “嗯?”   “上次你说,我们以前是恋人,我也记得一些片段,但是更多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顾叶更立即停下手上的事,回到他身边,犹豫片刻道:“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从我们的相识,讲到后来我……离你而去。”   “不。”荣钧笑着摇头,“应该有很多不愉快的地方吧?”   顾叶更默认。   “那我就不想知道了。”荣钧豁达地出了口气,“反正我也想不起来了,你告诉我,我也许就像听一个不太好的故事,何必呢。”   顾叶更眸光明明灭灭,“荣钧,我对不起你。”   “唔……”荣钧撑着脸颊,有些辛苦地组织语言,“我记不起从前,只记得现在。叶更,你现在挺好的,照顾我,还帮我讨回了公道。”   顾叶更蹲下来,将额头抵在他的膝盖上,颤声道:“对不起。”   荣钧轻轻叹气,嘴角挂着极浅的笑,“这次出院,我想彻底放下过去,努力朝前看了。侵犯未成年的罪名被洗清,我觉得特别轻松。身体不好也没有关系,我坚持锻炼,听话喝药,一定会慢慢好起来。”   顾叶更抬起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我不想再为过去所牵绊,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咬了咬下唇,耳尖微红,“如果你愿意陪我……”   “我愿意!”顾叶更起身将他搂入怀中,“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曾经怀疑掺杂了内疚与心痛的爱不是纯粹的爱。   如今方知,不纯粹的爱,仍旧是爱!   荣钧贴在他的胸膛上,悄然闭上眼,许久之后低声说:“好。”   出院的这天,阳光很好。   顾叶更打开副驾的门,荣钧坐了上去,柏尹抱着大包小包往后座扔,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一群住院的孩子跑了过来,围在副驾外面又蹦又跳。   荣钧推门出来,立即被团团围住。   为首的小孩说:“你们看,这就是电视里的那个英雄哥哥!我没说错吧,他真的和咱们在同一所医院!”   孩子们互相挤着,举起手机求合照。   荣钧蹲下来,挨个满足,顾叶更从后座找出一盒还未开封的牛奶糖,分到最后,衣角被轻轻扯了扯。   回头,撞上的是荣钧清澈的眼。   “给我留一个。”荣钧压着声音说:“我也想吃。”   顾叶更低头笑,刨开最后一颗,递到他的嘴边,“喏。”   柏尹翻了个白眼,赶走闹闹嚷嚷的小孩们,“啪”一声合上后座的门,吼道:“两位哥,别墨迹了,你们等会儿没事儿,我还要赶作业呢!”   (正文完) 后记:   这篇文在开始写之前,我设想了三个结局。第一个是荣钧完全不会想起,甚至不知道与顾叶更的往事,然后在现实中再次爱上顾叶更,表白,说出了与当年表白时类似的话。第二个就是现在这个,一半记得一半记不得,选择放下过去,勇往直前。第三个是彻底想起以前的痛,对顾叶更又爱又恨,最后原谅顾叶更。   写作过程中,我渐渐觉得,第一种结局太理想化,甚至有些傻白甜,和本文的基调不符,第三种对荣钧来说又太残忍,就我个人来说,我不愿意他想起最痛的那一段(替身、被抛弃)。   至于现在这种,我觉得最符合荣钧的性格。以前他是个豁达的兵哥,坦率透明,喜欢什么人就说出来,坦然地对顾叶更好。现在他已经没有“侵犯未成年”这心理负担,是应该能够放下过去,一心往前看的。 正文断在这里,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在我的文字之外,荣钧与顾叶更会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